柳南腹中的孩子,即将出世。宫里的人,心里都很清楚,若是那孩子是皇子,便一定会被孟夕岚夺走。她不会允许有任何人威胁到太子之位,哪怕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孩儿。
后殿突然出来妹儿的哭声,惹得宋青儿心中一凛。
她快步走过去,见女儿泪流满面地模样,忙关切道:“怎么了?”
妹儿不说话,只是哭个不停,似乎是做了噩梦。
宋青儿抱着她温柔安抚,她不知她的梦里有什么,可她知道自己忍耐多年的结果是无用的。
三月初五,柳南在长琴宫诞下一个男婴,足有八斤重。
柳南产后晕厥,流血不止,所幸还能保住半条命。
她虚脱不堪,太医们少说,也要休养半年才能下地。这一胎几乎要了她的命,可因为她生下了一个皇子,让这十月怀胎的辛苦都变得十分值得。
孟夕岚是第一个抱过孩子的人。
这是她见过的,最胖的婴儿,红红的脸上仍有微微有些发紫,可见方才的生育过程有多么地艰难。
灯影重重,竹露屏退左右,独自来到主子身后,看了一眼襁褓中的孩子,轻轻道了一句:“娘娘,这孩子一脸贪心之相。”
竹露说话的语气,听起来冷冷的。
孟夕岚转头看她,轻声问道:“这孩子才刚刚出生,哪里有什么贪心之相?”
左不过是个婴儿罢了,稚嫩又无辜。
竹露微微摇头:“若是善解人意的孩子,打从娘胎里就知道心疼人!三皇子把柳小主折腾得不轻……可见不是个会心疼人的。”
这么大的婴孩儿,简直是世间少有,简直就是异类!
孟夕岚闻言轻笑着摇摇头,只觉这是歪理。
不过,她鲜少对人有过偏见,尤其还是对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
孟夕岚抱了那孩子一阵,便交给竹露道:“将他带回慈宁宫吧。”
“是。”竹露点头应是,微微皱眉,将孩子接在手里,果然是沉甸甸的。
主子要带走孩子,想必是要亲自抚养了。
如此也好,养在身边,看在眼里,才知他到底是不是个祸害。
周佑宸对自己的第三个儿子,并不怎么关心。
他只是下旨晋封了柳南的位份,给了她妃。皇子生母,若无妃位在身,处境实在太过尴尬。
他来慈宁宫后,方才第一次看见自己的三皇子。
孩子已经睁开眼睛,因着长得太胖,两只眼睛弯成了一条细细地缝,隐约可见里面漆黑的瞳仁。
许是这孩子的模样,实在不太讨人喜欢。
周佑宸连抱都没抱一下,只是转过头去道:“你真要亲自抚养他长大?”
孟夕岚见他脸上没有半分喜悦之情,不禁秀眉微挑:“若是皇上不放心臣妾的话,臣妾也可以把三皇子交给其他妃嫔抚育!”
周佑宸打断她的话道:“朕不是这个意思,朕是不想你太过劳累。”
近来,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
孟夕岚淡淡道:“三皇子乃是皇上血脉,臣妾实在不放心交给别人,就连他的生母,臣妾也信不过……”
皇子和公主不同,皇子是国本,也是不确定地变数和威胁。
“皇上请放心,把三皇子交给臣妾才是最好的。”孟夕岚语气坚定地说道。
周佑宸看向她的眼睛,突然觉得她的眼中多了些许陌生的东西。
孟夕岚抬手给他倒茶,这是他们夫妻多年的习惯,喝茶谈心。
“听说,这些天皇上都没让太子一上早朝。”
孟夕岚语气平静地开口询问。
一提起太子,周佑宸眉间隐约有了忧虑之色。
太子即将成年,他开始变得固执起来,而且,自从无忧出嫁之后,他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尊重他了。
“不是朕不让他去,是他自己不懂分寸。”
孟夕岚故作叹息:“臣妾不希望皇上和长生之间产生嫌隙。”
“不,我们之间没有嫌隙。长生是朕的长子,也是太子,朕一直对他寄予厚望!”
周佑宸信誓旦旦地开口道。
若是从前,孟夕岚绝对不会怀疑什么的。但是现在,她对人和事的信任感,已经少之又少。
“皇上这么想,臣妾就放心了。”孟夕岚软下语气道:“其实,无忧的事,的确让长生伤透了心,他把她当成是亲姐姐一般,既是血肉之亲,如此分开,他怎会不难过。太子不是在生皇上的气,而是在生自己的气。”
孟夕岚用三言两语就让周佑宸的心里宽慰许多。
最近,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的确很不好。
两个人都是倔强的脾气,尤其是长生,更是在顶撞他之后,再也没有和他这个父亲说过话。
“朕何尝不是一样,朕也生自己的气。”周佑宸最在意的事,不是向突厥低头,而是在牺牲无忧的同时,自己也是去了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君的尊严。
对一个男人来说,尊严是最重要的。
若是丧失了尊严,就是丧失了一切。
孟夕岚走到他的身旁,轻轻抚着他的后背,道:“皇上,困难只是眼前的,总会过去的。臣妾会好好教导长生,让他安心下来。”
周佑宸闻言握着她的手,微微点头:“如此最好。只是你不要苛责于他,他到底还是个孩子。”
孟夕岚默默一笑。
经历此事之后,长生早已不在是孩子了。
他知道了什么是失去,什么是遗憾,什么是委屈和愤怒!
…
从太子三岁那年开始,孟夕然就一直是太子的师傅。
身为太子傅,原本就是孟夕然从未想过的。当初被妹妹举荐之时,他就预想到这会是一条异常艰辛的路。好在,太子渐渐长大,不似从前那般任性和调皮,功课认真刻苦,通情达理,从不懈怠。
孟夕然见太子争气,每晚才能回家睡个安稳觉。每天每天,他都生怕辜负了妹妹的托付,耽误了太子的前程。
不过,日子过得太平静了,难免也会有波折发生。
因着公主和亲出嫁,皇上和太子之间第一次爆发出了矛盾。
虽然只是一次小小的争吵,却足以震撼朝野。
孟夕然身为太子的师傅,又身为他的舅舅,他也跟着一起受到了牵连。
巨大的压力,压在他的心上,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的忧虑,周佑宁看在眼里,急在心间。只是身为妻子,她不能太过多话,那样非但帮不了他,只会让他更加心烦。
这些日子,孟夕然照常给太子上课,不过他发现,太子的心思完全没在功课学问上,他时常发呆,总是心不在焉的。
“太子殿下,请您重复微臣刚刚念过的话。”
长生回过神来,看着他道:“师傅,请您再说一遍。”
孟夕然平时一向严厉,见他分心,便道:“殿下既然无心学习,又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请您回去把这一页抄写一百遍。”
长生闻言抬眸道:“师傅,抄书罚写是惩罚小孩子的伎俩。”
孟夕然看着他道:“是啊,可是殿下现在就是再犯只有小孩子才会犯下的错误。”
长生眸光微微一闪,只道:“舅舅,我只是心里烦。”
孟夕然转身整理书本,深吸一口气道:“微臣知道,殿下这些日子心里不好受。可是您是太子,您不该松懈自己,沉浸于悲伤之中。”
长生似笑非笑地弯弯嘴角:“舅舅,您说的大道理,我都懂。只是,我做不到,不伤心,不在意。”
孟夕然再度转身,目光灼灼地看向他,跟着双膝跪地,一字一顿道:“殿下,这一切都会过去的。所以,请您为了娘娘,为了北燕,为了皇上,时时刻刻保持警惕性。”
“近来,朝中的流言蜚语不少,太子多多为自己打算。”
长生轻笑一声:“哼,他们是要数落我的不是,因为我顶撞父皇!”说完,他站起身来,亲手将孟夕然扶了起来:“舅舅,我心中自有分寸,那些多嘴之人,不理也罢。”
孟夕然一脸凝重:“殿下,万万不可大意。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您始终都要铭记于心。”
长生眉心微动:“不,父皇是我的父亲,我尊重他……但我不会把他当成老虎来畏惧!而且,他的确是让我们失望了,不是吗?”
他尊重他,但不会畏惧他。他是他的父亲,他怎么能像是畏惧野兽一般的畏惧他呢。
孟夕然闻言脸上的表情又变了一变:“殿下,这种话是万万说不得的!”
“因为我把舅舅视为亲人,我才会您说这些。”
他虽然耿直,却并不愚蠢。
孟夕然无奈叹息:“殿下,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黑白分明,界限清楚。总有些事是混沌不清又模模糊糊的。”
那些事关生死的误会,多半都是从小事开始。
“舅舅,您难道是在担心父皇迁怒于我吗?”
孟夕然摇一摇头:“不,微臣担心的是,殿下太过直来直去的性格,会让殿下受到不必要的伤害。”
他有勇有胆,只是少了一点点城府和心机。
长生闻言像是明白点什么了,他压低语气道:“父皇不会伤害我的!”
孟夕然心中微沉,低了低头道:“君心难测,殿下凡事多想半步总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