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东王三铁匠铺,一个看起来简陋不堪的小店面,却是关乎周氏皇族生死存亡的关键地方。
这间铁匠铺的后院,离着城墙不过百米之遥,偏僻背风,周围龙蛇混杂,乃是最不被人看好的地段儿。
王三打铁半辈子,只见过吆五喝六找上门来的马夫农户,却从没见过一脸和气的乞丐。说是乞丐,其实那人根本就不是……王三虽然不敢多问,他隐约猜得到他可能是和宫里沾亲带故地什么大人物。
不用多说,看他的做派就知道他不是穷人。
半年前,高福利用满满一袋子的碎银子租下了王家后院,还给了他一只牛做封口费,不许他泄露出去半个字。当皇上御驾亲征离开京城的那一刻开始,他就意识到自己要未雨绸缪。果然,不出他所料,当褚静川夺宫之前,他就已经安排手下开始挖密道了。
这十天来,高福利频频在城东露面,若是有人问起,他只说他他的远亲表兄,半年前刚刚来到京城投奔他来的。之前,因为害了一场大病,一直在后院养病,所以才一直没有露面。
高福利对王三这个人很了解,这个人贪财又胆小,最怕的就是惹祸上身。他知道他不会多嘴说出去的,除非,有人给了他更大的好处,更多的钱。
王三得了高福利的钱,便开始过起了挥霍的生活。如今,京城戒严,吃的用的样样短缺,想要买点好东西就要去黑市儿才行。王三几乎每天都要去黑市,买得都是比平时贵上十几倍的酒肉吃食。
一个穷了几十年的铁匠,突然之间变得出手阔绰,这实在令人起疑。不过,那会儿京城还没乱起来,大家只以为他是遇到了什么贵人,又或是交了什么狗屎运。
京城现在彻底乱了套,很多人都趁乱捞了一笔,他们打家劫舍,然后把偷来的东西全都卖去黑市卖钱。
王三之前忙着吃喝玩乐,一直没去自家的后院看过,只留了瘸腿的妻子和女儿在那边照应。
最近,他手里的钱花得差不多了,便回来走动。他发现了高福利在后院里做了什么,他吓坏了,差点没去找巡城的侍卫告状,却被妻女阻止。
高福利从未亏待过他们,他们想着,也许他们还会得到一笔钱。
果然,高福利承诺他们,只要他们能保守秘密,他会给他们一袋黄金,足够他们丰衣足食几辈子。
王三这才消停下来,而且,还每天下到密道帮忙,生怕自己捞不到好处。城里乱成这样,他们一家人也想要离开,然后拿着银子去郊外买宅置地,过上富裕的生活。
高福利一早就让挖出的那条密道,足有三百米长,五米深,还要挖开城墙的石块,如此一来,他们就会有大量的泥土需要被运出来。
那些泥土无处开放,如果用牛车拉出去又会惹人注意。所以,高福利又想了个办法,那就是让手下人用这些泥土石块盖房子,如此一来,便没人知道他们会深究他们在做什么了。
高福利在周围盖了两间新房,都是泥土房,看起来简陋又不太结实。长生和沈丹扮作一对乞丐姐弟,暂时在里面歇脚,只等明天一切就绪,他们就趁夜离开。
眼看着,密道就要挖通了。王三有些心急,想要自己应得的那袋金子。
高福利明日就要走了,知道自己该了结此事。
他请王三喝酒,只用布袋子装了一堆石块儿放在桌上,装模作样。
王三的妻子和女儿准备了一桌饭菜,跟着便眼巴巴地坐在旁边等着。
她们这辈子都没见过金子,所以想要看看。
高福利没有喝酒,只是问了王三一个问题。
“城中乱成这样,你们难道没怀疑过我的身份吗?”
王三在烛光底下的脸,泛着油腻腻的光,眯着眼睛道:“我一看您就知道您是贵人,您一定是个大人物。”
高福利微微点头,直截了当道:“我是宫里头的人。”
王三闻言吓了一跳,心里有些突突了。不过,他的脸上仍是陪着笑脸,“哎呦呵,您果然是个大人物!”
高福利又道了一句:“我宫里的公公,伺候皇后娘娘的人。”
此话一出,整个屋子里都变得安静下来。
王三目瞪口呆,直勾勾地看着他,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他的妻女却是惊呼一声,比他的反应还快。
高福利缓缓站起身来,背过双手道:“杂家乃是皇后娘娘跟前的第一红人,高福利,高公公。”
王三吓得站了起来,他哆哆嗦嗦地往后退,颤声问道:“你是太监……”
高福利冷笑一声:“没错,我是太监。”
王三不知为何突然间就害怕了起来,他从没见过太监,但他知道阉人都是没根的人,做事凶残。
“高公公……您这是……”
他只是想要一包金子了事,而不是知道眼前这个人的底细。
事情突然间变得复杂起来。
“你现在已经知道杂家的身份了,如果去军营报信,一定能得到不少赏钱。”
王三连连摇头:“小的不敢!”
高福利又是一声冷笑:“这密道是杂家逃生的机会,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所以……”
他一面说一面将桌上的布袋扔到地上,袋子里的石头零零落落地掉了出来。
王三看傻了眼:“石头……”
面对呆若木鸡的仨人,高福利只是拍了拍手,他的手下立刻走了进来,然后毫不留情地用双手掐住他们的喉咙,让他们没了气息。
为了太子的安全,他不能心软。留下他们,就是留下了线索。
高福利看着死不瞑目的王三,轻叹一声:“这些日子你也算是享受着了,到了黄泉之下,莫要太委屈。”
料理好了这边之后,高福利去到泥土房中,对太子殿下拱手道:“明日黄昏,咱们下到密道中躲避,待到天黑之后再行动。”
长生沉默半响,才问道:“你确定一切稳妥?”
高福利压低语气道:“殿下放心,奴才做事从不留下后患。”
此言一出,长生便明白了,他一定把王家人都灭了口。
“今晚殿下就好好休息吧。明天会是十分艰难的一天……”
事关生死,让人不得不悬起自己的一颗心。
…
天黑之后,褚静川派人送了一封军机急件。
卫风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两行字:“皇上出兵,三日必到边境,即刻速来军中集合。宫中人员减半,保护皇后安危,一切小心为上。”
卫风看过之后,将信纸重重地摔在桌上,脸色阴沉难看。
他一早就希望大将军调他离宫,可太子还没有找到,而孟夕岚他也还没有除掉。
卫风负手来到窗前,心中酝酿着怒气。
他一个人默默地呆了一会,跟着转身离开,他要去慈宁宫,他要在临走之前,再会一会孟夕岚。
此时还不算太晚,慈宁宫内透出来淡淡的光亮。
卫风带着一队手下,来到慈宁宫外,他一踏入院中,就看见了那些被孟夕岚集中起来的宫女和太监。
他们一个个看起来就像是从地狱里走了一遭似的,灰头土脸,目光呆滞,可就在卫风出现的那一刻,他们的目光齐齐地看向了他,他们谁也没有说话,谁也没有动。
气氛一下子变得阴森古怪起来。
卫风身后的手下,忍不住出声道:“将军,您要小心,这些人好像都疯了……”
仔细看去,他们的目光虽然呆滞,却又含着凛冽的杀气。
卫风扫视众人,不以为然地冷冷一笑。
“他们也配让人害怕?”
在他的眼里,孟夕岚不过是在虚张声势罢了。
她把这些蝼蚁集中在一起,不过是想要保护自己而已。她的身边无人可用,她急了,也怕了。
卫风甩了一下身后的披风,径直迈步上前,他不信他们其中有人敢阻拦自己。然而,让他意外的是,那些宫奴仍是站在原地不动,目光直勾勾地瞪着卫风。
卫风也不客气,直截了当道:“挡我者死!”
那些人听了还是不动,卫风的手移到腰间,正欲拔剑,大开杀戒,却听内殿有人说话:“大家都退下吧,娘娘要见他。”
说话的人,正是太子身边的小春子。
随着他的一句话,那些人自动自觉地让出路来。
卫风轻哼一声,只觉孟夕岚根本就是在故弄玄虚。
他踏步走入内殿,迎面便闻到一阵奇异的香味,像是某种食物的味道。
屋内烛火摇曳,他看向四周,只见焦长卿站在几步之外,他的面前放着一只大大的青铜鼎,里面似乎正在熬煮着什么东西。
孟夕岚一袭白衣,长发绾髻,端端正正地坐在主位之上,抬眸看过来的时候,眼中锋芒一掠而过。
卫风冷冷看她,笑着问道:“你以为外面的那些人能保护你?”
孟夕岚盯着他看了一阵,心中百般的恨意和怨念,由淡转浓,又由浓转淡,起起伏伏,最后归于平静。
“卫将军今天这个时辰来这里,不会是想要杀本宫吧?”
孟夕岚开口说话,她的声音听起来和从前稍有不同,有些太过低沉了。
卫风皱眉:“我倒是真想这么做来着,可娘娘的运气不错,今儿还不是你的死期!”
孟夕岚闻言沉吟一下,忽地笑出声来。
“哈哈……既然今日不是本宫的死期,那卫将军还亲自来此一趟,看来你是要出宫去了。”
卫风闻言当场一怔,神色略有惊诧。
她怎么会知道?大将军的书信,明明刚刚才到。
孟夕岚知道他在想什么,继而又是一笑:“别多想,本宫只是猜出来的,你的身边无人泄密。”
“猜?!”
这个字眼,足以引出卫风的怒气。
“怎么?将军不信?”孟夕岚见他一脸蔑视地看着自己,不由缓缓站起身来道:“本宫最擅长的事情有两件,第一件是写字,第二件是揣度人心。”
“哦,是吗?”卫风故意追问一句,有意嘲讽她道:“那你现在何不想想,我的心里在想什么?”
孟夕岚一步一缓地步下台阶,微微晃动的长长裙摆下露出来的竟是一双赤足。
不知为何,卫风只是无意间瞥见她的脚,就突然觉得有一股透骨寒意瞬间从自己的脚底直涌了上来,仿佛赤足踩在冰冷台阶上的人,不是孟夕岚,而是自己。
“本宫不用猜也知道,你想要杀了我。可大将军不许你这么做,所以,你心里怨气难平,便来到这里,想要在临行之前,狠狠地羞辱本宫一番,是不是?”
孟夕岚勾起唇角,似笑非笑。
卫风的脸色又是一变。这个女人的确有她的可怕之处!
卫风突然伸出手来,用力捏住孟夕岚的下巴,暗暗用力。“你真的是一个很聪明的女人,难怪你能从一个前朝太妃做到当朝的皇后。”
如此举动,既有轻薄之意,也有羞辱之图。
谁知,孟夕岚眸色一凝,又笑了起来。
“怎么,卫将军想对本宫动粗吗?”
卫风闻言用力甩开她的下巴:“我对你这样的女人没兴趣。”
孟夕岚揉了揉被捏疼的下巴,又道:“不,你这话说的不对,你不是对本宫没兴趣,你是对全天下的女人都没有兴趣!”
卫风闻言,不知为何,整个身子微微一震。
孟夕岚随即勾起一手兰花指,轻轻划向他的脸颊,却被他后退躲开。
她仍是不肯罢休,继续说道:“本宫这辈子有很多敌人。这宫里宫外,憎恨本宫的人,多得数也数不清。可他们憎恨我,我都知道背后的理由!或是为了名利,或是为了争一口气,又或是为了那根本毫无用处的虚情假意……反正归根到底,总会有一个理由的。可你……”
孟夕岚伸出一根手指,直指他的脸:“你一直对本宫恨之入骨,可你对本宫根本一无所知!”
卫风的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你就是一个满腹诡计的卑鄙小人。”
孟夕岚摇头失笑:“这不是你真正的理由。放眼看去,这天下比本宫卑鄙自私的人,多如牛毛……你不恨旁人,却偏偏恨我。这样吧,还是让本宫替你来说出来吧!你憎恨本宫的真正原因,其实是因为本宫是一个女人,而且,还是褚静川心里面最喜欢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