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夕岚闻言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双眸缓缓阖上,眼泪一滴滴的落在了她的手背上,凉凉的,重重的,砸得她心疼。
她等了他这么多天,终于还是等到了长生的支持。
不管他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和不安,他最终还是来了。来到她的面前,说出了刚刚那番话。
孟夕岚有些想笑,微微牵动唇角,最后却还是哭出声来。
长生慌了一下,连忙上前,紧紧握住母后的手,抬头看她:“母后,都是儿臣不好,惹您伤心了。”
孟夕岚含泪摇头:“你没有做错任何事,错的人是我。”
“母后只是不忍心杀掉腹中的孩子,这算什么错?这不是错,这是天意……”长生攥紧了母亲的手,连连摇头,这不怪她,这怎么能怪她。长生将自己的脸颊贴着她的掌心:“儿臣也是母后的孩子,母后也从未放弃过儿臣。”
母后和褚静川的事,他并非完全不知情。他都知道的,说起来,他们之间真的可算是一段孽缘啊!
这隐藏在母后心里二十几年的伤痛,他如何能冷漠不理,他不能再去亲手撕开母后心中的伤疤。现在不是分辨对错的时候,而是他们母子齐心合力,共度难关的时候。
“母后,儿臣即将大婚,儿臣不会辜负您的期望的。”
长生决心已定,深深呼出一口浊气,将自己的思绪理得清清楚楚。
原本悬着一颗心的宝珠和褚安盛,听了这话,皆是松了一口气。
褚安盛抿唇默默后退。如此一来,娘娘腹中的孩子一定可以保住了。
褚安盛来到殿外,仰头看着满天繁星如锦,心中暗暗道:“父亲,这就是你对皇后娘娘死心塌地的原因吗?只因她的心里有你……”
错付的一腔深情,满门覆灭的仇恨,最终只换来一个孩子……父亲真傻!
初春的寒夜,本是冷冷清清的。可孟夕岚的心里却是暖融融的。
长生如小时候那那般,侧身枕在她的腿上,闭目养神。
他的脸颊轻轻贴着母后隆起的肚子,他离着那孩子是这样的近,近到他好像隐隐约约间听到了那孩子血液流动和心跳的声音。
宝珠默默上前,往香炉里撒了一把乳白色的香料。那是安神香,可以宁神静心的好东西。
孟夕岚微微沉吟道:“时辰不早了,我的儿,你早些回去歇着吧。若是睡不好的话,会耽误了明日的早朝。”
长生闭着眼睛道:“再让儿臣多呆一会儿吧。”
孟夕岚闻言微微而笑,望着他的眉眼很温柔,抬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像他小时候那样,哄着他慢慢睡着。
宝珠在旁看了,微微红了眼眶,继而又退了出去。
过了两天,宫里开始陆陆续续地放出消息。皇后娘娘因为忧心皇上的身体,而害了心病,身子不济,很是虚弱。
这是长生故意命人放出去的消息。如此一来,孟夕岚就可避人耳目,安心地在慈宁宫休养了。
不过,此时的慈宁宫内,还有一个“外人”在。
为了长生暗自伤心又纠结的阿依娜,不得不被长生送回雍州。
阿依娜自然是不肯的,可长生严肃认真的态度,让她十分震惊。
“阿依娜,若是你愿意做我的侧妃,愿意留在我的身边。那就好好地回家去,我会派人去向你的父亲提亲,然后以侧妃之礼,迎娶你回宫。”
母后怀有身孕,她继续留在慈宁宫,实在诸多不便。
阿依娜闻言面色微变,继而垂眸,沉吟半响才道:“我阿爸是不会将我嫁给你做侧妃的。”
长生沉沉开口:“事在人为,我会安排。”
他只给她这八个字,就想要让她安心,实在是吝啬得很。
阿依娜离开皇宫,离开京城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谢家的耳朵里。
谢开宇对女儿被选为太子妃一事,心中一直是忧虑大于欢喜。
太子年少气盛,虽然勤勉聪颖,却也难逃皇后娘娘的控制。如今,皇上病危,太子已经成为了北燕国真正的主人,自己的嫡女可以成为太子妃的不二人选,那就等同于现在就得到了一道封后的诏书。如此沉重的恩宠砸下来,真是让人喜忧参半。
知女莫过父。谢开宇对女儿的性情还是很了解的。她看似事事要强,其实胆子很小,一旦进宫,便会成为众矢之的的她,该如何面对那些虎狼之辈?虽然女儿很聪明,但她又如何能斗得过那些满腹心计的女人?
这是他身为父亲的担忧,也是身为臣子的担忧。
刚刚过去的一年里,发生了太多事。皇上的所作所为寒了不少人的心。而谢开宇想要的是,自己要趁早手握兵权,尽早为朝廷立下功劳,这样才能巩固谢家的地位。
正当谢家为了太子妃一事而欢喜担忧之际,宫里又有了动静,太子妃的人选不过刚刚定下,三位侧妃的人选也跟着定了下来。北郡王之女,京兆尹之女,还有翰林院大学士之女。
一位正妃,三位侧妃,这还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在群臣的印象当中,太子从不是一个喜好女色之人。可这一次他的选妃之举,可是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不过,从太子的婚事上,大家也心里都明白了。太子的野心不小,他要在正式登基即位之前,培植出属于自己的亲信之力。
皇上的病情,朝廷一直对外保密,含含糊糊说不清楚。看来是凶多吉少了。然而要说这宫里最清楚皇上状况的人,非高福利莫属。他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皇上的身边,寸步不离。
皇上偶尔醒来,眼神空洞,神情恍惚,张着嘴却说不出一个字来,那感觉十分骇人。
有好几次,高福利站在床边,垂眸看着他,压低语气问道:“皇上,您还认得出奴才吗?”
周佑宸始终目光呆滞,一声不吭。
高福利挺直后背,缓缓叹息道:“皇上,您就好好休息吧。有时候当个废人也挺好的。皇上事事逞强,”
焦太医的药,果然厉害。
高福利现在才明白,这宫里最可怕的人,是焦长卿。单凭几副汤药,就能让一个好好的人,病到这种地步。就是这种可怕的人,却是对娘娘忠心耿耿。这真是件神奇又可怕的事。
怀揣着这样的思绪,每次见了焦长卿,高福利总会暗暗提防,留心他说得每一句话,做得每一件事。
“焦大人,皇上昨儿醒来一次,杂家和他说了几句话,可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焦长卿沉默不语,诊脉之后,又给皇上施了几针,方才开口道:“再用一个月的药之后,皇上谁都不会认识了。”
高福利闻言微怔,继而又问:“那娘娘呢?皇上还会记得娘娘吗?”
焦长卿目光幽幽地看了他一眼:“不会,他什么都记不得了。”
这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让高福利不寒而栗。
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对皇上来说,简直比死还要难受吧。
随后,高福利一起跟着焦长卿去了慈宁宫。
他看着焦长卿对着娘娘轻声细语地说话,完全不似方才那副冷冰冰的样子。
果然,一见到娘娘,焦长卿冷血的那一面就完全消失了。
因为有了太子的支持,孟夕岚如今安下心来养胎休息。不过,长生对她的身体仍然放心不下。
焦长卿还未离开,长生便来了。
孟夕岚劝他不必来得这样勤,长生却是摇头。
他今儿是故意挑这个时辰过来的。因为他要来见见焦长卿。如今,他最在乎的两个人,他们的安危生死,全攥在他一个人的手里。
焦长卿也是极会看眼色的,在太子起身离开时,便也跟了出去。
孟夕岚看在眼里,却是没说话。
长生只问了焦长卿两件事:父皇何时会醒?母后的身子可否能顺利生下这个孩子?
焦长卿避重就轻地回答:“皇上病情严重,微臣只能尽力而为。至于娘娘,娘娘的气血调理得不错,只要小心谨慎些,倒也没什么大碍。”
长生听了这话,不禁微微皱眉,只觉这是敷衍之词。
看似什么都说了,其实什么都没说。
焦长卿恭恭敬敬送走太子之后,又折回到慈宁宫,见娘娘已经备好了茶,等着自己。
“你坐吧。”她淡淡开口,面带微笑。
焦长卿在她的对面坐下,没了身为臣子的拘谨。他不等她发问,便主动回道:“殿下刚刚问了微臣几句话,都是关于娘娘和皇上的。”
孟夕岚抿了口茶,跟着摇头:“你不用对本宫解释,本宫何时怀疑过你?”
“娘娘,皇上的药,快用得差不多了。”
提起周佑宸,孟夕岚脸色微微一变,说不上是惆怅,还是忧心。如今,她不能踏出这慈宁宫半步,自然见不到他。
“等皇上醒来之后,他会失去所有记忆,神智呆滞,宛如孩童。”
孟夕岚闻言手中的茶碗轻轻磕响了茶碗,秀眉微蹙。
“娘娘,也许皇上什么都不记得了,反而更好。”焦长卿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皇上神志不清,难以肩负江山社稷,娘娘手里的那道诏书就能派上用场了。”
周佑宸此前离京之前,曾经给她留下一道诏书,以备不时之需。之前,褚静川篡权谋反之时,孟夕岚把那道诏书送去了孟家,心想着,如果自己万一有什么不测的话,还有人可以为太子出头。
那道诏书,孟夕岚一直留着。周佑宸回京之后,曾问过她那道诏书在哪,孟夕岚对他说了谎话,说褚静川将诏书烧毁了。
周佑宸当时并未多想,但之后,他也许有了些许怀疑……
焦长卿看着低眉不语的孟夕岚,深吸一口气道:“娘娘,事到如今,您可不能再心软了!”
走到这一步,后悔也来不及了。
孟夕岚凝神片刻,方才点头:“本宫知道没有退路!只是,在腹中的孩子出世之前,太子不能登基!本宫现在这副模样,无法替他周全奔走,联络群臣。本宫现在能为他做的,就是尽量低调,神不知鬼不觉地生下这个孩子……”
焦长卿抬眸看她:“那娘娘可曾想过,等孩子出生之后,您要把他送去哪里?”
这个秘密,绝对不能被外人知晓,那孩子也决不能留在宫中。
孟夕岚轻轻吐出两个字:“孟家。”
这世上对她而言,最安全的地方,也是就是她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