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第二天是挂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饭厅里的，他肤白，黑眼圈在脸上就显得格外明显，李修不知道，还面色如常的喝着小米粥。
“你......”
“爹。”李实甫打断李伯的话头，修儿大了，再说出来就不给孩子面子了，不就是回去看喜宝了嘛，十几岁的孩子，这么远的夜路自己骑马去，就冲这份胆量，不愧是他儿子。
李伯睨了他一眼，转头继续说道：“你今日见了司马家的先生，记得要打招呼。”
“是。”李修应道。
李实甫一噎，他到没想到老父是想说这事儿。
院试的地点定在青城书院，大朝国若是想要考秀才，有一套严格的流程，叫做“童生试”。
一般情况下童生试分为三级：县市、府试还有院试。
县试就在县中考，府试还有院试则要去州府考，但由于今年雪灾旱灾，江南江北一带的考生就三试同卷，安排在考生户籍所在地的县城考试，不必去州府。
院试是童生试的最高一级考试，大多数人都卡在了童生试的最后一道院试上，只有过了院试，才能被称为秀才。
报名是需具备一定的资格的，考生必须是童生，也就是通过书院考试认证的学生，像李修这种属于是插班生。
“文书可准备好了？”
“嗯。”
“见到司马家的人有礼一些，你外舅父这些年时常惦记着你。”
司马家是李修祖母娘家，喜宝的外舅父是如今的帝师，也是李修祖母的哥哥，而如今国子监的祭酒则是李修的堂舅。
自祖母去世后，司马家曾想接李修去司马家抚养，愣是被李府那一家子拒绝了，又因为李氏的原因，李家与司马家鲜有来往，只每年李修的舅父会写信来，挂念一二。
司马家的小辈都各自散布在朝廷文官职位上，院试这种考试的登记报名，会由礼部的文官下来审计审查，据说今年下来的是司马家的人，监考的考官由司马家的先生还有学院的先生共同担任。
“若是年轻些的，定是你舅舅家的文和，你记得叫堂兄，他在你儿时还来看过你。”
李修一一应下，用完早膳后便道：“爹，祖父，我去书院了。”
“嗯。”
李伯点头，目送李修离去。
李修到了书院后，先去了一趟管事那儿，仔细检查了报名的相关事宜，确认无误后，他便前往院长的书房。
李修来青城书院的时间不多，但是已经给青城书院的各位夫子同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的容貌瑰丽先不提，总是一人坐在凳子上默默看书，课业每每完成的也是十分优秀，每次夫子在课堂上提问，若是没人回答的上来，又或是答不到点子上，都会叫李修起来解答。
不似那些偷奸耍滑的学生，李修年纪小又聪明，恭敬又和善，长得又十分漂亮，若是以后李修做了一方父母，说出去教过这样一位学生，那都是相当有面子的事儿。
作为书院的优等生，青城书院广安县分院的新门面，夫子们很乐意叫李修露脸，故而这次院试报名，李修就被指派去协助夫子处理事务。
院长的房门紧闭，李修轻轻敲了三下。片刻后，房内传来一声沉稳的回应：“进。”
李修推门而入，又轻轻将门带上。这才发现院长正在会客。一个气质儒雅、神情温和的青年正坐在院长对面，两人正专心致志地下棋。
院长皱眉，他手中的黑子迟迟不肯往下落，而那身穿淡青色白鹇补子的五品官服的青年，却是气定神闲的样子，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那青年看上去只有二十一二，面容清秀，气度不凡，李修心中便隐约猜测，这位可能就是他司马家的堂兄。
他收敛心神，向院长恭敬行礼道：“夫子，各项事宜已经检查完毕，学生前来请夫子去主持。”
院长闻言，眉头一松，也不看李修，只放下手中的棋子，向着司马文和抬头一笑：“这便是方才我与你说的学子。”
司马文和微微颔首，转头不留痕迹的打量着李修。
想把面前这个高挑的少年，与多年前那个穿着红兜兜，咬着手指喊表兄的孩子联系在一起，却发现除了一双眼睛没变，身型样貌竟与以前胖乎乎的娃娃一丝相像都无。
他越是打量越是满意，面前的少年俊朗疏和，才貌双全，眼神清澈坦然，在李家这么多年也没有长歪，连院长与他接触时日尚短，都道他前途不可限量。
这脸上的黑眼圈，定是晚上用功读书所致，一看就是他们司马家的人，身体里流着他们司马家的血，叫人见了就觉得亲近，若是大祖父知道，必然会非常高兴的。
不过堂弟已然决定要考功名，那日后就不缺见面的机会了。
司马文和眼角带笑，没头没尾的道了一句：“长大了。”
李修接着又再次行礼，抬头也是一张笑脸，方才的距离感一下子被打破：“堂兄。”
等三人出来时，书院门口已经是黑压压一片人头，得有二百多人，但是能拿秀才的只有区区数十人。
叽叽喳喳的学子们见院长还有朝廷礼官出来，顿时噤了声，这都是考官啊，谁都不想到时候被考官盯上。
礼官与院长发言了一通勉励的话后，就由李修来念相关的报名事宜了。
这个活儿原本是叫书院的其他夫子干的，但分院长也是混迹多年的人精，听李修是司马文和的堂弟，便把这个露脸的活儿指派给了李修，李修帮着主持过院试，算是一项履历。
况且，就算司马文和并无此意，司马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赵三郎跟二娃也在人群里头，远远地看见台子上有个熟悉的人影，二娃常回去，所以与李修熟悉些。
“三叔，那不是小修公子吗？”二娃惊喜道：“嚯！可真威风。”
赵三郎眯着眼睛用力看，他每晚彻夜看书，眼睛有些坏了，看远处的东西模糊不清，依稀认出前面那人是李修来。
二娃有些艳羡道：“那么多人，小修公子都不害怕的吗？”
他要是面对那么多人，腿肚子一准儿会打哆嗦。
赵三郎示意二娃闭嘴，只专注地听着李修不疾不徐的讲话。
“报考者需持官府文书，书院文书.....\"
赵三郎低头检查，确认无误后松了口气。
今早的阳光真好，没有风，照得人身上有股阳光晒被子的味道，赵三郎已经很久没出来晒太阳过了，别人都是准备考秀才，但是他的准备不止于此，他不要做在家里白吃白喝的无用人。
................手动分割线...................
时间转瞬即逝，就到了院试的时候，喜宝一大早要求带着金云习风下山去县城见李修。
“不行！”兰娘拒绝。
“可是我已经与小修哥哥说好了，带着习风去接他回家的！”喜宝愤愤。
“你还骑不稳当，金云如今已经比你高了，若是摔断了手脚，有你哭的时候。”
喜宝鼓着腮帮子，生气得很，娘总是这样！在山上骑马就可以，一旦想要出去，娘就不同意了！
喜宝急的团团转，缠着兰娘软声道：“娘~~我只带习风去好不好？小修哥哥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习风了，等他一出考场，看到习风一定会高兴的！”
兰娘硬着心肠，还是不肯松口：“你还想两匹马都带去？没商量，要去你就与你大哥带着葫芦去，到时候把你三哥还有二娃都接回来。”
“可是葫芦拉不下那么多人的呀，会把大哥心疼坏了的。”大娃还从镇上回来了呢，要与他们一起去接二娃。
“她娘，就听闺女的吧，骑马跑的还快些，早些回来还能赶上晚膳。”
“就是就是，娘~你最好了~”喜宝使出她的牛皮糖大法。
兰娘被缠的没办法，无奈道：“莫要贪玩，你大哥打到了山鸡，今晚回来喝鸡汤。”
喜宝顿时“哦吼！”一声，拉着赵大郎欢乐的跑出去牵习风了。
赵大郎：==
待喜宝等人到达县城的时候已经接近晌午，一路上，喜宝骑着习风，心情很是愉快，院试只需要一早上，晌午就能跟小修哥哥回家了。
而赵大郎则是观察着四周的流民，以免有人再扑上来。
县城外还有些流民，但已经少了很多，不知是回家了还是饿死了。
喜宝捐的粮被靖安王爷分给了广安县一部分，王爷回京后，很快又下发了一批粮食，施粥总算不是米汤了，也不知道王爷贪腐案查的怎么样了，在京城一切可好......
流民们肚子都吃了半饱，就没有人上前拉住他们不放了，赵大郎原本还准备若是他们涌上来，就立马叫幺妹驾习风逃跑呢，现下看来当是不用了。
他目光扫到角落里一群脏兮兮的孩子，他们吮着乌黑的手指，紧紧盯着习风漂亮的淡金色皮毛，眼睛里充满了羡慕与渴望。
“幺妹。”
“嗯？”喜宝扭头，正好没看见那群孩子。
“没什么，注意脚下，不要总是东张西望的。”
喜宝咧开小嘴：“没事儿大哥，习风可以自己躲开的。”
赵大郎点头，反正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这世上各吃各的饭，各有各的命，他不希望幺妹因为看到别人的生活而难过，只要她快乐开心，不伤害别人就好。
考试的学子就要出来了，喜宝没有去师父那里，而是直接与大哥来到了青城书院的门口。
门口早已聚了不少人，三三两两的聊着天，往来的马车也有不少，估计是哪家的公子少爷在里头考试，家仆就在外等着，也有不少夫人老爷的在门口张望，富贵的马车比在镇上的多多了去了，个个都打扮的精神奕奕，若是不看他们因缺少蔬菜油水而蜡黄的脸，不知道的，还以为没有雪灾旱灾这回事儿哩。
院前的人看着小小的女娃骑着一匹打眼就不菲的骏马，以为是哪家的豪绅小姐，纷纷或明或暗的打量了一番，又往旁边躲了躲，这马看着就结实，万一一马蹄子撂到自己，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赵大郎对着大娃道：“护好你小姑。”
“嗯，爹。”
大娃许是习武艰苦，又或是长大了，变得比以前沉默了许多，他一身腱子肉，看上去比喜宝的马还要壮，叫人以为他是喜宝家的护院。
“幺妹儿！幺妹儿嘞！”不远处，赵二郎笑嘻嘻的带着小慧跑过来，众人不认识赵家人，但是周主簿的闺女却是熟的不能再熟了，特别是那些富贵人家，县衙里面最困难的时候，周慧与她娘总是借着拜访之名来家里替她爹借粮。
“听周主簿言周慧已经订婚了，订了个跑商的。”有坐在一起的妇人小声咬耳朵道。
另一个用帕子捂着嘴，眼睛时不时的瞄向赵二郎：“看上去倒是一表人才，是做什么的？书生？”
“害，跑商的，今年刚回来，两家就定亲了。”
另外一女人调笑：“那感情好，他们周家可算是不用来借粮了。”
这样看来，这女娃就是那跑商的家人了，随即眼神中就带了几分轻视，跑商的再有钱也不会有到哪里去，这马应当不是太贵，或许他们找找人，也能弄一头回来。
“二哥，周慧姐姐。”喜宝打招呼，遂从马上小心下来，摸着习风的马头，习风温顺的把头贴在喜宝的手上，琉璃般的眸子蒲扇蒲扇的闪着细碎的光，宛若神兽。
“你带的是习风还是金云？这次怎么舍得带出来了？”周慧一边伸手想要摸习风，一边道。
习风不喜欢别人碰它，被周慧一碰，猛然一偏头，朝她打了个鼻响。
周慧被吓到了，往后退了几步，赵二郎就立马护在她面前道：“你去摸它干嘛呀，万一伤到你怎么办？”
喜宝没说话，面色不好看，这话叫人怎么听怎么不舒服，习风金云是她的朋友般的存在，他们才不会无缘无故伤人呢，再说，他们又不是哈巴狗，谁来都能摸上两把。
见连赵大郎都冷冷的盯着他，赵二郎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他面色一白，忙道：“幺妹儿，二哥不是这意思。”
赵大郎觉得赵二郎出去一趟之后，回来有些太外放了，有种除了周慧，别的谁都不在乎了的感觉。
挣了钱也不上交公中，每天家里的活儿不干，净跑出去给别人家干活，娘为了他的事情操碎了心，回来之后也没好好陪陪爹娘，还到处与周慧野，给周慧买礼物。
幺妹为家里做了多少，单单是赵二郎跑商的钱就不少，周慧欺负幺妹房里的人不说，现在他赵二郎还要欺负幺妹的马？他赵二为家里做了什么就敢这样飘？
“大哥......”赵二郎还要再解释，但是被赵大郎打断了。
“回家再说。”赵大郎沉声道。
就在此时，书院的大门打开了，学子们鱼贯而出，或收拾行李与同乡结伴回家，或找到自己的家人一同坐上马车回家。
喜宝一眼就看到了奔跑出来的李修，李修也一眼就看到了牵着习风的喜宝。
“小修哥哥！！！”
“喜宝！”李修冲到喜宝面前，两人就面对着面傻笑。
周围人来来往往，要知道男女大防，喜宝只小声道：“大哥捉了野鸡，娘说今晚回去喝鸡汤哩，小修哥哥，咱们叫上师父还有李叔，快些回家吧？”
李修有些无奈的摇头道：“祖母那边的堂兄来了，这些天要招待堂兄，正好天后放榜，我看了榜再回去。”
“哦......”喜宝有些失落，她的期望值拉的太高了，所以一下子有突发状况就显得格外难以接受，但喜宝很快调整了自己，笑着道：
“我给你把习风带来了，你可以骑着习风回来。”
“嗯！”李修应道，他心里愧疚，明明与喜宝约定好了，事到临头却要反悔，可堂兄要监管卷子文书，不能与他去山上，他就只能留在县城了。
只能事后再与喜宝好好道歉赔礼了。
“小姑。”
“呀！三哥跟二娃也出来了！”
赵三郎似是平常，但二娃就有些沮丧的样子，他拖拉的喊了声：“爹，二叔。”便不再说话，眼神躲闪，不敢正眼看他爹。
这次他没考好，他浪费了爹娘还有小姑的钱，也对不起李伯的教导。
喜宝见二娃消沉的样子，踮脚拍了拍二娃的背安慰道：“你已经很努力了，就差一点，明年咱们再考一次，一定能过的！”
大娃也道：“好歹你都认字了，咱们以后出去卖东西就不会被骗了哩，过年的春联你也能帮着写了。”
二娃还是低着头，他自知几斤几两，也做好了考不中的准备，只是真到了看那些题目不会，只能乱写的时候，还是痛恨自己为什么当时不能再多努力一些，他决定，这次若是考不中，以后就学三叔，饭不吃了也要念书。
赵大郎看儿子这样，搂过儿子的肩膀：“家里不缺钱，若是爱读，我跟你娘供你读一辈子都成。”
把二娃感动得眼泪汪汪：“爹。”
“走，回家吃饭！”
赵家一行人驾着葫芦往家里走，喜宝与李修互相不舍得道别，约定三天后见面。
等到三天后放榜，李修、赵三郎名列前排，二娃光荣落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