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晋德一把抓住了苗春芳的衣服,像是一堵墙直接倾轧了下来。他动作太快,饶是李罗金在边上,但因为身材瘦弱疾病缠身,也没能阻挡住高晋德。
李延宁和李鑫眼神皆是一凛,立马上前就要去将高晋德扯开,医院周围的人也被这一幕吓到,纷纷避让围观着他们。
见李延宁和李鑫上前,高晋德松了手,苗春芳借势就往地上一倒,张嘴就开始喊疼。李延宁和李鑫蹲在苗春芳面前问她怎么样。
“我他妈没推你!”高晋德指着苗春芳喊道。
他确实没有推苗春芳,这一点李鑫看到清清楚楚,但这个时候他肯定不会站在高晋德这边。他反倒佩服他奶奶,在这个时候居然这么夸张的讹人。其实也不能说是讹人,她也没讹,只是精准的判断了局势,而后借势倒下而已。
只是爷爷有点废物啊!
在这紧张而又充满冲突的氛围下,这个念头在他心里一闪而过,高晋德过来的时候他没挡在奶奶面前,高晋德松手他居然也没有扶住奶奶,这真的不称职!
但转念一想,他又觉得他爷爷有点厉害,就在这顷刻间,他似乎已经判断好了当时的形势,仿佛胸有成竹的认定只要高晋德动了手,只要奶奶跌倒在地上,事情就会变得完全不一样。
可这一点也不酷。
虽然他不喜欢奶奶,奶奶也不喜欢他,但毕竟这么大年纪了,真摔出个什么毛病来,得不偿失。
“高晋德,你太过分了!”李延宁蹲在地上扶着苗春芳,冲高晋德喊道。
高晋德气的都暴躁了,他没想到这家人居然这么无奈,边上围观的人也对他指指点点,他指着李延宁吼道:“我妈现在还在重症里呆着,你们怎么演也没用!”
他嗓门实在是太大了,吸引的人太多立马就引起了医院安保的注意,上前来维护治安。高晋德不满,冲保安也吼,保安以为他是闹事的,拿出钢叉想要将他叉出去。
事态一下子就升级,一直沉默不语没有任何存在感的刘薇突然从人群里站了出来。她穿了件黑色的短袖,黑色的长裤,头发随意的在脑后用夹子夹了起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在高晋德和保安要起冲突的时候,她站到了高晋德身边,用手抓住保安防卫用的钢叉,说:“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我婆婆还躺在医院里面,我老公只是想找他们讨要一个说法。”
保安觉得高晋德有暴力倾向,而且他的脾气很暴躁,随时有可能在这里动手。为了医院的安全,他们警惕的仍旧用钢叉将高晋德怼到了墙边上,说:“你们讨要说法可以去外面,这里是医院,请你们保持安静,不要起冲突。”
苗春芳还在哎哟着,她坐在地上不肯起来,一副我很难受的样子。
高晋德自己泼皮惯了,鲜少遇到像苗春芳这样让他都无奈的人。他指着苗春芳,愤怒的大喊:“你他妈少装!老子碰都没有碰到你!”
苗春芳喊的声音更大了。
周围围的人也越来越多,保安见高晋德暴跳如雷的样子,警告道:“你要再喊我们就报警了!”
高晋德气的不行:“报啊,你们报啊!老子什么都没有做!”
刘薇上前拉他,想让他安静下来,被他用力甩开,直接撞到了边上围观的人身上,幸好后面有人托了一下才不至于摔倒。夹在脑后的头发散了,遮挡了她的眼睛,也遮下了她眼底的情绪。
“你这人怎么这么暴躁!”
“过分了啊,怎么能动手打人呢!”
“有什么事情好好解决,对一个年纪大的老太太都下手,你这年轻人就算不尊老爱幼也不能这么的粗暴吧?”
周围的人指指点点。
高晋德有口难言,除了高声吼骂根本没有别的办法,他如此暴躁的样子,直接被几个保安用钢叉给推了出去。
刘薇没有跟着出去。
她伸手取下脑后的发夹重新将头发挽好后,露出她那张丢在人群里就会淹没的脸,她走到了苗春芳的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您可以起来了。”
她这话挺客气的,用了敬语,只是那张脸没有什么表情,给人一种阴冷的感觉。
苗春芳哪能这么听话的起来,她不傻,知道这人是跟高晋德一家的,又开始哭,诉说自己的委屈。
李延宁觉得挺丢人的,他尴尬的扯了他妈一下,说:“别喊了,医院里都是人,一会儿那保安能把你也叉出去。”
这话似乎是吓到了苗春芳,苗春芳没有再喊,只是做戏做全套,她在李延宁和李鑫的搀扶下从地上站了起来,一副弱柳扶风的样子,被搀扶到边上的椅子上坐下。
刘薇一直站在这没有离开。
看着她,想着被叉出去的高晋德,李延宁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只道:“我们是来看你婆婆的。”
“我知道。”刘薇看着李延宁,说,“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李延宁点点头,他托李鑫帮他照顾爸妈后,跟着刘薇去了边上。
医院里人来人往,没有什么安静的地方,只有相对安静的地方。
“我婆婆是跟你妈吵架才气的心脏骤停的。”刘薇看着李延宁,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呆板沉闷,“你们是来交钱的吗?”
“开一下收款码。”李延宁说,“你应该知道你妈是因为自己找着我妈吵架才发生的这件事情,并不是我妈主动挑起的,在这件事情上我们是没有责任的。这两千块钱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们也很同情你婆婆的遭遇,但想要把责任全部都按在我们身上也是不可能的,我们不接受,不答应。”
手机已经拿出来了,只等刘薇展示她的收款码,李延宁就会将这两千块钱付给她。
“我没这个权力替高家母子做决定,你也看到了我老公的样子,他是不可能答应的。”刘薇没有任何的表情,说到“我老公”三个字时,也没有半点的情绪,就仿佛是在说一件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
“那你找我……”
“医院账户上已经欠费十来万了,没人能保证我婆婆能挺过来。”
她的话奇奇怪怪,李延宁摸不透她到底想表达什么。按理说她是胖老太的儿媳,高晋德的妻子,面对他的说辞,她应该像高晋德一样愤怒才对,可她全程都很平静。
“我不可能拿这么多钱的。”李延宁态度坚定,“你们要觉得不满意那就起诉吧,这官司我们奉陪。”
他还是那个态度,他可以接受法庭的判决,但不接受高家无底洞似的索赔和讨要。
“那就起诉吧,找好律师,我老公不可能让你们完美隐身的。”刘薇说完就出去找高晋德了。
真是奇怪!
她说的每一句话落在李延宁的耳中都十分的奇怪,说不出到底是哪里不对,就是觉得她的话透着隐隐的诡异。
走回去时苗春芳抓住他的手问:“那个女人是谁?她找你说什么?”
“她是高晋德的老婆,现在还躺在病床上的是她婆婆。她找我说赔偿的事情。”
“赔偿?他们还真敢想!”苗春芳冷哼一声,“他们要多少赔偿?”
“不知道。”
“她不是要赔偿吗?”
“她要我就要给吗?我没答应,高晋德一定会狮子大开口,准备好打官司吧。”
李延宁脑袋疼,一会儿回去后他得去一趟律师事务所。
听到打官司,苗春芳有些怕。
一辈子只是声音大一点,嘴巴讨厌一点,并没有干过什么违法乱纪事情的她和李罗金听到打官司,都莫名的有些怵。
在他们老家,在他们的观念里,只有犯了事的人才需要打官司。
“……能不能不打官司?”苗春芳咽了咽口水。
“不打官司你是打算赔钱吗?”李延宁看着他妈,想到这一切都是他妈闹出来的,他也没有什么好脾气,不耐的开口,“你是打算赔多少?他要一百万两百万,你给吗?还是说你打算一辈子就给他们打工,养着他们?”
哑口无言。
她一个小镇女人,一百万两百万?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让她赔给别人?还不如要她的命!
对。
命!
“不就是一命还一命吗?”苗春芳赌气似的说,“那胖老太要是死了,我就把我这条命赔给她!”
“胡扯什么?还嫌不够乱吗?”李延宁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去跟他妈沟通了,在这一刻他理解了为什么童妍总是会跟他妈吵架,不是童妍的问题,是他妈的问题!
“一命赔一命是没用的。”李鑫为了打消苗春芳这以死谢罪的念头,说,“你死了,该赔的钱还是得赔,并不会因为你的死消失,这些最后还是会落到叔叔阿姨的身上。”
他知道他奶奶没有一命赔一命,因为他小时候奶奶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走吧,我们先回去。”
李延宁没有等到刘薇和高晋德进来,怕又在这里吵起来,闹得不可收拾,决定带他爸妈先回家去。
高晋德在外边。他被保安叉出来后,又跟保安吵了一架,差点没打起来,有人报了警,民警的临时岗亭就在医院边上,两分钟就出了警,高晋德涉嫌妨碍公共秩序被民警扣在一旁了解情况。
在民警面前,高晋德没有了之前嚣张的气焰,正好刘薇出来,他赶紧跟民警解释事情的经过。
被叫到的刘薇主动给民警查验自己的身份证,简单把事情的经过从昨晚到今天都讲了一遍。
遭遇可怜,但这不是他们在这里闹事的理由,民警是可以直接将高晋德带走的,是刘薇求情,再加上也没有造成大的影响,民警对他进行了口头警告和批评教育。
等民警离开他再回到住院部的时候,李延宁一家已经离开了。
高晋德一张脸再次变得阴沉,冲刘薇吼道:“我被叉出去的时候你干什么去了?你为什么出来的这么晚?”
“我去找李延宁要钱了,他只肯给两千,说大不了去起诉他。”刘薇回答。
后面这句话直接激怒了高晋德,他咬牙切齿:“起诉就起诉!老子还能怕了他不成?”
高晋德骂骂咧咧的往外走去,刘薇看着他的背影,垂下眼眸后默默的跟在了他后面。
……
李鑫回了韩璞那。
韩璞在打游戏,听到动静,他摘了耳机,大声叫李鑫。李鑫站在书房门口,问他吃饭了没有。
“还没,准备这局游戏打完就给你打电话的。”韩璞眼睛盯着屏幕,手指不停,游戏里的人物没有半点分心,他一心二用的问李鑫,“你怎么一晚上没回来?事情怎么样了?没出什么事吧?你要再不回来,咱俩的夜市摊就要倒闭了。”
“可能要打官司吧。”李鑫靠在门框上,他支着腿抱着胸,眼皮子开始不听使唤。他又问:“你中午吃什么?出去吃还是我去买回来?”
“出去吃?我有家喜欢的店,有些日子没去嘴巴都没味儿了,你吃不吃辣,你要能吃辣我就带你去爽一番?”
这话听着有些不正经,李鑫却觉得人很轻松,点点头:“那就去爽一番,先说好多少钱,我得看看我的钱够不够。”
“哎呀,徐老板发达啦,瞧不起人啦!”韩璞突然就喊了起来,手没闲着,声音却越来越大,“还有没有天理啦,徐老瞧不起人啦,我现在想请他吃个饭都不给面子啦!”
他嚷的夸张,逗得李鑫直乐。
李鑫仍旧双手抱胸的靠在门上,笑眯眯的觑他:“徐老板请你吃饭这还不给你面子?”
“徐老板请我吃饭是给面子,但徐老板不吃我请的饭,那就是不给面子!”
韩璞说完这句,游戏的屏幕也亮起了“Victory”这个英文单词。
“结束!”
韩璞麻溜的关了电脑,起身麻溜的走到李鑫面前,头一歪:“给个准话,我请的这饭你是吃还是不吃。”
不吃怕是今后都没机会吃了。
“吃。”李鑫想到件事,也歪了下头,说,“但这一顿太少了,再记一顿。”
“靠,你还挺贪心。”
“谁不贪心?记好了,二十二年后,你再请我吃一顿。”
“为什么是二十二年后?二十二年后咱俩还未必还活着。”
“活着,我肯定活着。”李鑫揽着韩璞的肩膀,笑着说,“你肯定也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