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到了房间之后,莫廷再一次将洛河带到了自己的世界内。
洛河所熟知的一切都还在,那套白漆的桌椅,锡制的茶杯的茶壶,连桌上的那一盘红色浆果看起来都十分熟悉。熟悉到让她产生了时间和记忆上的错觉,好像她还是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为了基本的生计而发愁的、一无所知的少女。没有经历过残酷的黑暗,没有经历过朋友的逝去,她只是刚刚在这里吃着点心小睡了一会儿,做了一个有关于自己的噩梦。
但是只要醒来,她在梦中所失去的一切就都会回到她的身边,逐渐地被扔在记忆的角落独自衰退。
然而,她看向了面前的人。
莫廷乌黑的长发被在脑后扎成了一个高高的马尾,像是能流淌出鲜血的红瞳无不在昭示着一切都是曾经发生过的事实,而不是一个虚幻的梦境。曾经在这里度过的美好时光已经成为了历史,她接下来要面对的,一定是沉重而繁杂的情感。
锡制的茶杯在瓷盘上敲出叮地一声脆响,像是彼此间心知肚明的信号,视线交汇的两人同时露出了微笑,没有任何隐藏地,袒露自己的心底。
“要说的,是一个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超越了有史以来的历史记录,连本人都不知道具体时间点的故事。”
“那是少年至今仍旧鲜明的记忆。”
少年的记忆是在光与暗中诞生的。
他睁开眼的第一眼,就能看见遍布在黑暗中的一个个光点。那些光点有些离散,有些聚拢,有些独自漂浮,又有些汇聚在一起,形成一个又一个团状的物体,又在碰撞中消失、在碰撞中凝聚成新的光点,五彩斑斓,绚丽地夺人眼球。
他看了许久许久,才逐渐意识到手的存在,他又看了许久许久,才意识到了腿的存在,又过了许久许久,他站起身,开始漫无目的的探索。
这场探索没有终点,也没有计时。少年所能看见的都是重复着的、毫无新意的光景,除了光点还是光点,除了单调的碰撞声以外别无它物,但少年能做的唯有前进。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在胸腔内涌现的陌生情感让他焦虑无比又害怕不已,因为劳累而产生的困倦也蜂拥而上,他在黑暗中再一次躺下,回到了最初的状态沉沉睡去。
然后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了光点的凝聚和碰撞,最后产生了许多从未有的光景,斑斓的、奇异的,许许多多他从未见过的会自发动作的东西,还有许多和他一样拥有四肢的生物。
少年很喜欢这个梦境,他从梦中得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想要的东西,即使他自己也不明白那是什么,只是因此而感到高兴。
当他再一次醒来的时候,视野里的景物没有任何的变化。它们还是那些光点,那些黑暗的背景,于是少年感到失落。
如果那个梦是真的就好了。
他忍不住这么想。
然而,就在他这么想着的下一秒,他忽然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这些声音和光点枯燥的声音不同,它多变,起伏,连音色也各不相同。
少年一下子因为这个发现而兴奋起来,他像是收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那样兴奋地不能自已。他在到处寻找,寻找这声音的来源,又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确定了那些声音是从这些黑色的幕布和光点之外传来的。
我想要出去!我想要到那些声音那边去!
少年焦躁地想着,却又找不到出去的方法,无助地握紧了拳头,像是要哭出来了似的。
然而,又是在他这么想着的下一刻,那些黑色的墙壁就真的像是幕布一样缓缓拉开,甚至有冰凉的雾气从中蔓延了出来,仿佛是一个被外力蛮横撕开的伤口,凄惨地流淌着黑色的血。
但此时此刻,少年只感觉到兴奋。
他迫不及待地从黑色中奋力地挣脱出去,掉在了一些绿色的柔软物体上。他抬头看向上方,那是一片蔚蓝色的幕布,点缀着白色的无规则物体,和金色的圆轮,他环顾四周,是绵延的绿色和远处不知名的物体,还有一些、一些看起来和他一样拥有四肢的东西。
少年被巨大的兴奋所砸中了,他呆呆地不知如何是好,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那么新奇,那么美妙。他看见的不再是乏味的光点,能闻到特别的气味,就像是生怕弄坏了玩具的孩子,他茫然地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在蔚蓝色的幕布又变成了橘色的时候,有一个拥有四肢的东西,发现了他。
那个东西向他说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音调,但少年不知那是什么东西所以无法给予回应,只好茫然地看着那个东西。
最终,那个东西向他伸出了手掌。
少年呆呆地看着那双手,迟疑地、将自己相同的存在,覆了上去。
在两只手交汇的一瞬间,少年得到了知识。
“你是谁?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晚上独自在外面是会有危险的。”发问的是那个率先伸出了手的少年,他看起来大概十四五岁,有着一头金色的短发和海蓝色的眼睛,肤色因为日晒而形成较为深的颜色,身上穿着的白袍不算新,下摆已经破破烂烂地呈现不规则的边缘形状。
“我是……?”独自坐在地上的少年看起来非常茫然,“我是……什么?”他从先前一瞬间涌入脑海中的知识里不断寻找,最后勉勉强强地扒拉出一个十分可信的答案,“我是……人。”
“哈哈哈哈,你当然是人啦!不然你怎么和我说话?”出乎了少年的意料,在他说出答案之后,金发的少年竟然哈哈大笑起来,连海蓝的眼睛都弯成了一道月牙,“很有意思嘛你这家伙。……等一下,难道你是西边逃来的难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