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少年驳斥道,“我不会让他们带走我的,您知道的,我的力量……”
男人担心的是少年的离开吗?不是的。他只是担心少年接触了外边的世界,补全他的人格之后会知道自己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遭受报复,同时失去他稳定的经济来源。这些年,依靠着少年的给予,他在当地已经成为了赫赫有名的富商,家喻户晓的慈善家,那些仅仅从他的指头缝里漏出的金币就让他博得了美名,良好的口碑。每次别人用那种赞誉的口气和敬仰的眼神望着他的时候,男人简直飘飘欲仙,并对这种感觉欲罢不能,仿佛上瘾一般。
可是一旦少年的秘密被他人知晓,或者他了解了人世间的正确、道德,男人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就会如同美梦破碎在第一缕晨光那样悄无声息。他将原因归功于自己的年龄,人类对于衰老的恐惧,男人已经老了,他不能在这个时间点失去他的所有,他已经不是随时随地可以重来,肆意地挥霍自己青春的年轻人了。
所以他要守卫,守卫自己的财富,自己的名望,自己的所有,不惜代价。
“那样子的话,你就会被追捕的!”男人咆哮着,“那些学者、那些魔法师都会迷恋上你的独一无二,他们会把你抓起来,拷问你金钱的秘密!即使你能逃脱他们的追捕,你也不能再像现在这样生活在众人的眼前了!甚至是我们!艾德蒙他都会受到你的牵连!你想毁掉他的生活吗!”
谎言说多了连自己都会相信,男人靠着一腔惴惴不安的愤怒,将恶意倾倒给面前不知人世的少年。
地下室只有一排排的烛火,在昏暗的灯光中,他看见少年的皮肤依旧白皙,鬓边金色的碎发看起来柔软又纤细,让人忍不住为他而赞叹,下意识地认为他不应该呆在这样肮脏、混乱的地方。
美。这亘古不变,贯穿于人类的历史,萌芽于生命之初的力量仿佛是锋利的箭矢,狠狠地刺进男人的心底。在这一刻,他忽然为自己的谎言而心虚,为自己的疯狂而茫然,慌张地丢下少年,一言不发地先行离开了,少年听见他的步子杂乱无章,咚咚地好像是庆典上醉酒的人们因为欢愉而响起的鼓点。
少年并不是没有注意到男人的话语中彼此相背的部分,但是他下意识地去信任自己所亲近的人,如同一个人类再正常不过的表现。可是他情感上相信的东西,又与他长久以来获取的知识所不同,它们和少年自己的身世纠葛在一起,让他的大脑思考地快要发出悲鸣。
好吧……好吧……
在地下室中,少年默默地蜷起了身子,抱着膝靠在墙壁的角落里,紧紧地、紧紧地抱着自己。遥远的记忆像是被唤醒了,一幕幕在他的眼前接踵而至,那些点点的烛光就像是记忆中的光点,在视线中摇荡,在景色中起舞,封闭的空间让他感到深深的不安。
我会忍耐的,只要过了这段时间就好、只要过了这段日子就好,我只是想要和亲近的生物一起生活,成为大家中的一员,虽然是人还是神,这些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是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应当的。
忍耐吧,忍耐吧。
在黑暗中,焦躁的少年如此安慰着自己。
少年的失踪没有带起太大的波澜,他与艾德蒙家的相处十分融洽,由男人所说出的借口没有多少人会怀疑。
除了少数人——与世界的联系薄弱地岌岌可危的少年唯一的朋友,艾德蒙。
他望着声称少年接受了自己的资助,前往家乡的男人,从内心的深处,涌上了一波波的怀疑。
这些年家里的变故他都看在眼里,在他人的角度来看,他们的生活因为不知从何而来的黄金蒸蒸日上,可是只有他知道这些黄金宛如邪恶的诅咒,将男人拖入无人知晓的深渊,他看着男人逐渐变得狂躁、逐渐变得疯狂,却束手无策。他自己随着成年也结识到了许多的朋友,可是这些朋友大多都是想从他口中打听到他家黄金的秘密,或者是分一杯羹,年少时期纯真无暇的友谊就像是流逝的河水,再不能回到他的身边。
艾德蒙也怀疑过这些变故是不是莲忠的关系,但是他没有证据,也不想再伤害自己珍贵的友谊,在亲情和友情之间左右为难,就只好将这些苦涩都独自吞咽。
如果人能够不要成长就好了,永远地生活在快乐的少年时期该有多好啊。
直到这一次,他被一位年迈的学者拦在路上。
“可以和我讲一讲,您的朋友,莲忠的故事吗?”
艾德蒙看着老者浑浊的、却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默默地点了点头。
少年不知道自己在地下室呆了多久,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自己曾经呆过的地方,时间、空间,所有的所有都是无意义的存在,有的只是漫长枯燥的等待,无聊地让人发疯。
前一次,他听见了黑色外面的喧嚣,撕裂了关押他的夜幕和光点,而这一次,他已经身处喧嚣之中,又如何打破它呢?然而少年得到自由的时间来的很快,那天的天空很是阴沉,灰暗的云彩聚集在一起,牢牢地遮挡住了太阳的光辉,强风呼呼作响,在室外都要提高音量才能听见彼此的声音。
学者和魔法师们聚集在一起,敲响了艾德蒙家的大门。
“请让我们来谈一谈吧,相信这不会是一场无聊的谈话!”他们这么说着。
可是男人像是预料到了什么,他一反常态地露出傲慢的富商的样子,强硬地让自己所雇佣的守卫将学者一行人拦在外面,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们进入自己的领地。
“看起来您并不是很想要进行谈话的样子,如果是其他的问题的话我们不会如此执着,但是这一次请原谅我的无礼。”
魔法师的力量远超出常人,他们一个人就能够与数百名精英战士相匹敌,更何况是偏远城邦的护院。仅仅是一位魔法师念起了咒语,艾德蒙家的大门就对他们来说畅通无阻。
“我真的不喜欢暴力,语言是美妙的奇迹。”负责行动的年轻魔法师这么说着,带领着学者进入了艾德蒙家的大门,在他的身后,是七零八落躺倒在地上的守卫们。
他们被无形的力量牢牢地压倒在地上,就像是无形之中有一只巨人的手掌控了他们的行动,连爬起来都做不到,更别说阻拦了。
与此同时,在地下室的少年听见了嘈杂的动静。他不由自主地竖起耳朵,分辨出那是人的脚步声、人的语言、人体倾倒在地面上的响声……还有登上楼梯的声音。
他错愕的望向了楼梯的方向,从转角而来的青年还是记忆中熟悉的样子。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他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