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沅见到霍晚绛时并不显露多少意外,可当他看借着光,看清霍晚绛身后随行之人时,面上血色顿失,惊恐地睁大了眼连连后退:“这、这是——”
卫骁不是死在金城了?那眼前这个人是人是鬼,又怎会跟大娘子在一块?
可卫骁却没认出他,毕竟一个别府管事他记不住。
但眼前人形迹可疑,显然是有备而来。
霍晚绛只觉一道刺眼寒光自她眼前一闪而过,伴随匕首出鞘的声音,晃得她闭上双眼。
身侧一空,冷风刮过,再睁眼时,卫骁已经站到霍沅身后,拿出匕首直直抵在他的下巴,几缕花白胡须飘落在地。
卫骁冷戾得可怕:“你是谁?来这里有何目的?说!”
霍沅浑身发抖,说话也含含糊糊:“我……我是、是受了大将军的命令,来找大娘子的……”
卫骁微微拧眉:“大将军……你是霍家人?”
看这老者的年岁与衣着,在霍家必有一席之地,从前未必没有见过自己。
匕首在卫骁手中迅速转了一圈,薄刃已经在霍沅身上划出道红痕,卫骁对霍晚绛道:“这人,留他不得了。”
霍沅急得大喊:“大娘子救我!”
霍晚绛忙上前拉住卫骁的手猛一阵摇头。
卫骁这才渐渐松开霍沅,但仍保留了一丝警惕,顺手把霍晚绛拉到自己身后,完完全全挡住她:“你们霍家来青莲镇,就是为找她?”
霍沅点头,从怀中掏出霍霆的亲笔信:“大将军有话想对大娘子说,此处不宜久留,大娘子行得方便,不若进马车慢慢看。”
卫骁替霍晚绛夺过信封,侧身低头问她:“你要看么?不看的话我们回家。”
好端端的,叔父为什么会千里迢迢派霍沅亲自来岭南,又带来他的亲笔信呢?
莫非是长安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霍晚绛一直对霍霆怀有敬意,霍霆能派人递过来的消息,她不敢不看。
她点了点头,卫骁才把信递给她,旋即对霍沅面无表情道:“带路。”
霍家马车内。
为防止万一,卫骁亦跟着坐进马车。
他人高马大,肩宽腿长,一坐下,本算宽敞的马车内顿时显得略为拥挤。
车内有一方小小案几,另置烛台一盏,霍晚绛与卫骁并坐在霍沅对面,对着烛光,她小心打开信封查看起来。
霍沅本欲开口告诉她,这封信最好别让外人看见半个字。
可刚想说出口的话,全被卫骁若有似无的扫视威慑,生生逼回了喉间。
烛光不明,霍晚绛看得有些吃力,她揉了揉眼,眼前忽又明亮几番。
原来是卫骁,他亲手捧着烛台到她身前,叫她能看清些。
霍晚绛本打算逐字逐句认真看,可越看,这信上的内容就越不妥……
她知道卫骁视力极佳,习武之人百步穿杨都是常事,就是不知道他的余光有没有看到信上内容。
起先是叔父对她的无尽愧疚和担忧,字里行间,无不是这些年对她的亏欠和忏悔,及当初为何要让她嫁给凌央的苦衷;可后面的,他居然敢直问自己,愿不愿与凌央和离,只要她肯重返长安,霍家绝对会再给她安排一桩人人艳羡的婚事。
霍晚绛越读越快,到最后几乎是一目十行,慌乱把信折好收起。
却不料卫骁早就将信上内容一览无余。
霍沅擦了擦额上冷汗:“大娘子,大将军信上所言,你都看完了?”
霍晚绛点头。
霍沅从马车角落里拿出一个外表平平无奇,分量却不轻的木匣:“这些都是大将军的心意,还请大娘子收下。”
里头装着的钱财,足够普通人一辈子荣华富贵了。
不料霍晚绛却摆了摆手,执意不要,霍沅汗如雨下,二人推脱几番,他都没能把匣子送出。
还是卫骁冷哼一声:“她既然不要,你又何必咄咄逼人?”
霍沅心中叫苦不迭,这哪里是霍晚绛要不要的问题,这就是大将军的任务,无论如何,钱财都要送到她手中。
可大娘子是个有风骨气节的女郎,卫骁的杀气亦没有同他玩笑。
霍沅只好又小心询问:“那大将军所说之事,大娘子可愿考虑?若是应了,我们这几日都在青莲镇暂住,随时来找我们便是。”
那封信上,霍霆可是毫不委婉地告诉她,若不愿和凌央共患难,可直接跟着霍沅返回长安。
但霍沅不敢当面这么问,卫骁身为凌央的亲舅舅,直接当他面说出来,损了他外甥男人的面子,恐会引得他大怒。
马车内寂静了许久。
霍晚绛盯着信封外壳,陷入沉思。
阮娘不在,没人可以看得懂她的手语,自然不方便把话说全,倒不如亲手写封信,让霍沅带回给叔父。
她形象地比划了几下,霍沅还没看懂,卫骁就替她冷冷开口:“车上可有纸笔?给她找来。”
她有些意外地侧目,却见他,依旧是无悲无喜的神姿。
马车里没有纸,只有绢帛,这是提前备好了的。霍沅又拿出笔墨,一一摆放在案几上:“大娘子请,这信老奴定会安然无恙带回给大将军。”
霍晚绛抓起笔便在绢帛上奋笔疾书。
她写回给叔父的信,不介意卫骁看到了,他爱看就看吧,总之她行得坦荡。
信上除却给叔父问好,余下所说不过是告诉叔父,长安她不回去了,她要在岭南和凌央做一世平凡夫妻,让叔父就当她是死了一般,往后亦不必再找。
至于送来的那些金银,她无功不受禄,绝不会要。
……
夜色幽冥,回家路上已经不见行人了。
这般场景虽令人发怵,尤其上回被珠场监工跟踪过后,可卫骁的脚步紧随身后,霍晚绛便不再畏惧。
可快到家门时,身后的脚步便顿住了。
霍晚绛狐疑转身,只见卫骁放下背篓:“你们霍家管事想必方才已经认出我了,他的命,连同那些随从的命,一个都不能留。”
她的亲笔信件能不能送去长安都不要紧了,可他还活着的消息若传回去,则危矣。
霍晚绛拼命摇头制止,拦下了卫骁。
她急得直跺脚,不知该如何与卫骁解释。
霍沅是霍家一个远方表亲,按辈分她还得尊称他一声伯父,更是霍府看着她从小长到大的老人。
不忍杀霍沅,一是她确实心慈手软;二是杀了他,没人回去给叔父交差,反倒会引起叔父的怀疑,派来更多人手。
况且,卫骁已经“死了”,连同他卫之一姓的号召力。
死掉的不过是一个名号,是一个真正有兵权在手的戍边大将;而今的“卫骁”不过是个人间游侠,没有任何能威胁到朝廷的力量,所以也无关紧要了。
卫骁只能看到她一双含泪哀求的美眸,像边塞的小羊羔一样。
他知道她并非无知蠢妇,不杀霍沅,也许有她一份道理。
罢了,一个管事而已,且那管事方才还很识趣,想必霍霆也不会对自己怎么样,毕竟霍霆现在的重心已经变了。
就依她这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