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这些东西……?”
他只瞥了一眼,“都丢了。”
“按十倍换成灵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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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等到亓厌疏离府的日子。
冬春月里,正是采收东珠的时节,听闻这时,亓厌疏总要去寒渊边上瞧瞧的。
论心计,她比不过亓厌疏。
所以,她前几日甚至不能肯定,若她闯出府,是不是会恰好落入亓厌疏的算计中。
只是,待了这天,亓厌疏都没有动作。
她再不走,处境只会越发险。
要走,该怎么走呢?
院外有一行侍婢匆匆而去,任晚瞧见了,快步走到院门处,隔了些距离,跟上了。
在亓氏弯弯绕绕的回廊,帘门小径中穿行,终于来了一处亭子。
里面有几人,只是从她藏身的这个角度来看,是侧坐着的,她看不清模样。
最中间坐着的那人,腰身挺直,看身形气质,年岁不大,大约和亓厌疏差不多。
他腰间系着枚玉牌,莹润而透光,似乎还刻着什么。
任晚总觉有些眼熟,但说不上是哪里。
终于,极巧合的,那人似有所感,竟将头转了过来。
正正好,任晚终于看清了他的面目。
过了两百年了,那人长相有了些许的变化,但,任晚还是认出了他。
辛云追!
她眯起眼睛,抿了抿嘴,不动声色,没叫自己的身形暴露。
任晚却不知,在亭中的辛云追,已经确认了心中猜想。
放在桌下的手,已经暗暗地攥了起来。
面上,他还是自如地和亓氏掌事交谈。
任晚迅速地离开了所处之地,回到了院中。
“少夫人。”
“少夫人。”
侍婢对她行礼,她也一并都招手掠过了。
从前亓鸩曾说过,辛氏是亓氏一手扶持,所以,辛氏一族实则不过是亓氏的附庸,只不过从前的灵域中人不清楚罢了。
而早在两百年前,辛云追就有所察觉,他父亲和亓氏这边的来往。
那么,现在呢?
辛云追和他阿姐,又是怎么自处的?
……
亭中,
辛云追不经意提起,一个传闻,“听说,府上多了位女眷。”
这话是问得很冒昧的,但是,辛云追名声在外,这位掌事是知晓的。
何况,家主早在离府前就有所叮嘱。
“是少夫人回来了。”
“少夫人?”辛云追故作疑惑。
“你们家主年岁与我一般无二,连孩子都大到可以娶妻了?”
掌事笑着,似是毫无顾忌地解释道:“非辛公子所想。这位少夫人是先长公子之妻。”
辛云追陷入沉默之中,嘴角将起未起,本想不咸不淡地问起她的情况。
但是,他一开口,里面的情绪就暴露了出来。
不过,也顾不得许多。
“我……我其实同你家少夫人是旧友,与她也许久未见了,有些想念。”
“可以劳烦掌事去请吗?”
掌事盯着辛云追的眼,面上情绪复杂,片刻后,还是招手派人去了后院。
辛云追终是冲着笑了笑,又将视线放在亭外小径上,身旁垂着的手,已经摸到了衣袍边上的玉牌。
他轻轻摩挲着,指腹下是凹凸不平的刻纹。
大约是两炷香的时间,他也不清楚,应该是亓府太大了吧。
任晚身着蓝莹水色衣裙,小径上方的叶隙间洒下了碎金,使她的面庞,还有发丝都染上了融融蒙光。
也是这会,辛云追立即站起身,手里也放下了玉牌。
好奇怪,
明明两百年不见了,但是她再一次闯入他眼中的那一刻,
从前在云莱的记忆,便像一股浓烈的气息,很快的就围住了他,一点一点的细节,他都还记得很清楚。
方才在亭子里,任晚藏起来那会儿,实际是藏得很好的。
可他自小便生有一双蕴灵眼,所以当初在云莱那次,即使他被关在了房内。
他也还是看见了任晚和江涟漪两人从辛氏阵法下了山,到了合欢楼内。
辛云追张了张有些燥渴的嘴唇,先一步开口:“许久未见了。”
任晚视线落到他身上,看他现在,确实沉稳了许多,“嗯,许久未见了。”
两百多年了,
无论人还是事,都变了好多。
掌事带着人退了下去,只留了两人在亭子里。
辛云追看着任晚,只觉得恍惚,“两百年前,我听闻你的事,来过亓氏这边,只不过……”
只不过亓氏上下,白幡一片,她的牌位与亓鸩的放在灵堂前。
当时,辛云追还为她上过一炷香。
事实上,他是不愿相信的,她怎么会不明不白的就死了。
辛云追回忆起那时,苦笑着:“当时,我费了好大的劲,才查到亓氏的陵园里只有你的衣冠冢。”
“我猜,你没有死。”
只是到了一个他查不到的地方。
兴许,是和那个人一起。
不过现在看来,任晚身上另有隐情。
辛云追转向她,“我可以问吗?”
“这两百年,你去哪儿了?”
任晚自己也想问,她这两百年,到底去了哪里?又是怎么莫名其妙就被放出来了?
按她猜测,淬灵是要把她关到前世寒渊那日才对。
任晚思忖了片刻,诚实地摇摇头:“不知道,我被单独关了两百年,那屋子小,看不出位置。”
她的眼里无波无浪,无悲无伤,只是平平淡淡地在讲述。
辛云追却生出许多酸涩来,即便她是修士,但整整两百年的光景,光是孤寂就能吞没她。
或许任晚自己也记不得了,当初尚在云莱之时,她是多么的鲜活。
辛云追还记得。
任晚看着辛云追的眼里明显黯然了下去,有些感到莫名,她此时仍旧是情魄受损的状态,心里一点涟漪也泛不起。
任晚无情地打断了辛云追的感伤时刻:“那个,虽然我不知道我关在了哪里,但是,我大抵是知道谁救了我。”
不会是亓鸩,若是他,此刻他也早该来了。
那就只可能是。
“是我师兄,秦翌。”任晚有些迫切,“这两百年来,他,还有江姐姐,他们两人怎么样了?
”
两百年前,秦翌就已经开始在和淬灵在对峙了,他那样正得发邪的人看,怎么能容忍淬灵背后的那些手段。
辛云追收起情绪,敛了眸子,想了想才抬头道:“你师兄,秦翌他么。”
“他不知怎的,就在你失踪不久,突然自请离开淬灵,还毅然决然受了那戒刑台三十鞭。”
“再往后,就听闻他在灵域四处游走,行踪不定,身边总有一位女子相随,大概就是江涟漪。”
任晚光是听见秦师兄离开淬灵,便知他内心受了多少的挣扎。
那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那是抚养他长大的师父,那有他的一切。
可现在,他都全数抛下了。
辛云追还将灵域中人对秦翌的看法讲了出来:“他们都说秦翌这人,发了疯,他只需在淬灵待着,就能直接将掌门之位收入囊中。”
“淬灵仙府出的这位惊世奇才,没了淬灵在他背后,还不知要遭多少黑手。”
“他终是要陨落的。”
任晚垂了垂头,在考量在寒渊这边“偶遇”秦翌的可能性,结果十分微渺。
毕竟辛云追也说了,秦师兄的行踪不定。
辛云追见她不说话,只是微微垂着头出神,只当她是感伤叹然。
“听闻他这些年在灵域内,铲除邪魔,助善惩恶,对他,各处多有善言。你也不必太担心。”
任晚看着辛云追,摇了摇头:“秦师兄他,在磨他的剑心,我相信他。”
辛云追顿了顿,还未接话,
一道声音越来越近。
“辛二公子,你来我府上,不等我回来,怎么非要见我嫂嫂呢?”
任晚下意识转头起身,
亓厌疏却已经到了她身侧,一股大力捏住了她的肩头,往下一按,她又只得坐了回去。
“嫂嫂别急,我也有话和辛二公子说呢。”
他眼里闪出赤芒,视线在两人间来回,很快,眼尾上就染了些调笑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