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林快步来到粮队的最前面。只见那个一直在队头的女真兵此时已经倒在了血泊当中,这女真兵面容扭曲,双手捂着脖子大口地吐着血水,身子还不断地扭动着。
一个衣着褴褛显得十分瘦弱的包衣阿哈,正拎一把腰刀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女真兵,刀刃上还残留着一丝血光。
不用问,这女真兵八成就是他杀的了。
韩林分开围着的乱哄哄的人群,来到这个包衣阿哈面前,冲他伸出手,柔声道:“把刀给我。”
瘦弱的包衣阿哈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向了韩林,神情麻木,仿佛一具行尸走肉,但眼神里还是透露出一丝恐惧和惊慌。
“我说,把刀给我!”
韩林见他没有反应,对着他大喝了一声。
这包衣阿哈忽然惊醒,看了看手里的刀,哇地一声,猛地扔在了地上,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对着韩林说道:“大人……大人,我没想杀他,他一直欺辱我,还拿鞭子抽我……呜呜呜……”
韩林先是从地上捡起刀,然后看着他叹了口气。
这包衣阿哈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虽然长得高些,但还是一副孩子模样,破烂晃荡的衣衫将他瘦弱的身躯堪堪遮住。
他本应该走在队伍正中,却不知怎地,跑到队头来了。
此时一直在队尾的那个女真鞑子也一边分开人群,一边大声骂道:“你们这群该死的汉狗尼堪,为何停下不走?”
因为视线遮挡,这鞑子还没看到已经躺在地上的同伴。
韩林转过了身,对他笑道:“没什么事,这就走,这就走。”
这鞑子有些疑惑,向韩林的身后一瞥,脸色都变了,就要去摸腰间的刀,可他刚刚摸到刀把,韩林手中的腰刀就已经穿腹而过。
鞑子吃痛,放声惨叫,双手死死地抓住了韩林的刀刃,下一刻就又被高勇从身后抹了脖子,直到死,他也没想明白为何二人会惨死此地。
韩林一脚将还在抽搐的死尸踹倒,又顺势抽出了刀,四下环顾了一圈。
他衣服上脸上被鲜血淋了个遍,仿佛刚刚从地狱爬出来的食人恶鬼,被他看的人,见他这幅模样,都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杨善连忙取了一个水罐,让他将脸上的血迹洗了,又不知道哪里弄来一套衣服给韩林换上。
换好新衣后,韩林将旧衣服随手扔在地上,但是看了看伊哈娜给他的原本雪白的羊毛没舍得扔,沾着水冲了冲,便放在了身旁的车上。
做完这一切以后,韩林才看着还跪在地上的罪魁祸首问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这包衣在庄子亲眼见到韩林砍了张柱的头,以为韩林也会杀他,但没想到韩林反而把另一个鞑子杀了,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
一直跟在队伍前面的韩总旗,娓娓说道:“韩大人,实在怪不得他,这小子被鞑子从队中揪了出来,一直戏弄殴打他,连歇脚都不让,鞑子坐在车上眼见他走得慢了,便用脚踹,见他喝水,又用刀挑破了他的水囊,刚才鞑子又要拿鞭子抽他,被欺辱急了才夺了别人腰间的刀。”
其他的包衣也跟着七嘴八舌地附和,韩林大概是听明白了。
这鞑子在押粮的路上实在没有事干,便捉了一个瘦弱的包衣戏弄,在鞑子的眼里包衣不过猪狗,死活没甚在意的,可没想到竟然死在了他戏弄对象的手里。
“大……大人!”
跪在地上的少年包衣此时也终于缓过一点神来,呜呜地哭着说道:“我本来没想杀他,只是想吓一吓他,让他莫再欺负我,可没想到竟然一刀就割破了他的喉咙。”
韩林没理他,对着包衣人群问:“他抽的谁的刀?”
见人群没有反应,韩林又大声问了一遍。
见他脸上已经显了怒,这才有一个看起来比较壮硕的包衣从人群中走了出来,讷声道:“大……大人,他抽的是小人的刀。”
韩林上去就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嘴巴,大声骂道:“叫你不管好自己的刀!”
这包衣被打得捂着脸,低着头不敢说话。
韩林从他腰间解下刀鞘,将刀入了进去抓在手里。
这一巴掌也让韩林长舒了一口恶气,他心中是又气又无奈,千算万算没想到竟然出了这等事,他不杀那个鞑子,整个粮队都有可能跟着死。
此时,就算他们能够将粮完好无缺地运到束鲁荒大营,死了两个旗丁是事实,无论如何扯谎,也没办法交代。
而抓到把柄的鄂尔泰,一定不会善罢甘休,借此问他的罪,以鄂尔泰对他恨之入骨的情形来看,恐怕连留个全尸都是个奢望。
众人也都明白这个道理,韩总旗脸色有些发苦,皱着眉头问道:“韩兄弟,如今却是怎么个章程?”
高勇提刀在手,恶狠狠地道:“我看不如就此反了他娘的。”
一听高勇这话,包衣阿哈的人群中有人不干了,一个人嘴中说道:“人又不是我们杀的!你们倒是光棍一条,我们这群有家眷的怎么办?”
“对!不能反!将两个人的死都推到那娃娃身上就行!就说都是他杀的!”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又开始乱哄哄地吵嚷起来,有人说已经受够了鞑子的欺压,横竖都是个死,不如就此反了,有人又因为有家眷不同意反,甚至两伙人吵着吵着大有一言不合就要动手的架势。
“都他娘的闭嘴!”韩林望着这群乌合之众大声喝道。
两天,亲自手刃两人,一个兵痞,一个真鞑。
众人皆是亲眼所见,因此都畏韩林如虎,没有人敢小觑这个面相看只有十七八岁的少年人。
甚至已经有人在背地里给他起了个小杀神的外号,因此连忙停止吵嚷,都盯着他看。
“各位弟兄。”
韩林跳上了一架马车,对着抬头望着他的人群说道:“无论是辽东旧人,还是被鞑子掳来的明人,我汉人在辽地饱受鞑子欺辱,哪家和鞑子没有血仇?今日死了两个鞑子,这事瞒不了,躲不开。”
下面的众人听了,眼神不住的变换,各自在心中盘算计较,只有韩林几个亲近的弟兄一脸无所谓,反正他们早已经商议好一起逃走,今日之事虽然在计划之外,但今日逃和明日逃,只是时机问题。
“但,好在此事只有咱们这些弟兄知晓。”
韩林见众人脸色各异,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也好在咱们身旁又没有别的鞑子,兄弟我是反啦!不想反的人便就此逃回静远堡去,只说西虏来劫粮,杀了咱们的人,尔等被冲散,亡命逃回了静远堡。”
听到这个主意,所有人都点了点头,只觉得也是如今唯一可行之策。
韩林这也是没有办法,不反不行,但又不能将不想反的人裹挟在一起,一个队伍心不齐更坏事。
“如此,那我就当大家都认定了这个章程,反的人站去左边,不想反的人站去右边。”说着,韩林向杨善使了一个眼色。
杨善看到,点了点头。
呼啦啦人群开始移动,不一会就站定,左手边的人少,右手边的人多,还有一些人站在原地,正犹豫不决。韩林见状说道:“我数五个数,再不站定我就当你是反了,可没反悔的机会了。”
犹豫的人群中有人咬咬牙站去了左边,而更多的人则站去了右边。
反的人大概十五六个,其中就有那个少年包衣和被韩林扇了一巴掌的包衣,韩林跳下马车,将手中的腰刀一掷,被扇的包衣稳稳接住。
韩林笑骂道:“刀如尔妻,再被人借了去,可就不还你了。”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而紧张的气氛也随着韩林的一句玩笑话,给冲淡了不少。
韩林转过头低声问道:“都记下了?”
杨善点了点头也低声回道:“记下了,反的人里,确实有人神色鬼祟。”
说着,杨善假装不在意地看向了一人,韩林顺着望过去心底有了个数。
安抚好众人的情绪,韩林又吩咐众人打点行装,这些粮和火器韩林准备就地烧了。
刚要去烧,忽然听到韩总旗和郭骡儿高声叫嚷:“有人过来了!”
韩林跳上马车,用手搭起凉棚观望,只见十来个骑着马的黑影,在草天相交的地平线上,策马奔来。
是蒙古的哨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