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坊街的小院当中,韩林低着头小口啜着刚刚沏好的热茶。
他抬起头偷偷瞄了一眼对面,然后赶忙又低下头去喝,夸张的斯哈声让他看起来更加尴尬与心虚。
金士麟与他隔着炕桌对坐,面前也有一杯热茶,正冒着热气。但他纹丝不动,眼睛盯着面前的韩林,仍旧是一副标志性的冷漠脸。
不请自来的债主,登门了。
“咳……”
韩林被他盯得头皮发麻,咳了一声,将手中的茶碗递了过去。
“要不……你来这一碗?我刚吹凉……”
对面无声无息、也没有动作。
韩林悻悻得收回了手,递到嘴边,想了想,又在了桌子上。
他扭了两扭,将身子坐直,故作镇定地问道:“不知之定兄今日莅临寒舍,所为何事呀……”
金士麟看着他,缓缓开口道:“你说呢?”
韩林清了清嗓子,摊了摊手,脸上装作无奈得道:“要钱没有……还望之定兄再宽限些时日。”
“好。”
金士麟毫不犹豫,随后又问道:“你说罢,需要几日,给我说个日子。”
韩林脸上刚刚在脸上浮现的笑容忽然凝住,随后他又将笑容绽放了下去:“这个嘛……有可能是三两日,也可能是三两个月,还有可能……”
“是三两年是罢?”
金士麟的脸上终于升腾起了一丝怒意:“你好歹也是个贴队官,怎地跟个泼皮无赖一般做法?”
“之定兄……兄弟我们真没诓骗你,兄弟我是真没有钱……”
韩林无奈地又摊了摊手,其实他说的不假。
之前那四百多两的银子,春节的这段日子便花去了五十多两。
几近三十个人的队伍,一个月就要六十多两,虽然赵率教承诺承担一半,可这大半个月过去了,也没见一丝一毫的折色本色。
为了满足每日一操的大量训练,怎也也得保证见些肉蛋荤腥吧,三十多个人每日吃的那都不是饭,是白花花的银子。
韩林看着就心疼。
而近来又有大批的奴地汉人跑到了锦州,韩林还想扩充下队伍,赵率教可没答应安家银也给他处,如果按照每人五两银子来算,那就是纹银百两。
营中下发的驮马都不堪骑,韩林还想购几匹战马支持日常的训练和巡卫,最劣等的马也要近二十两银子一匹。
别看韩林之前手中拥有四百多两的巨款,可算来算去,竟然还是亏空的。
虽然酒坊产出的烧酒,每日都能有个几两银子进账,但一来是回款慢,二来也需要银钱去支撑。
因此现在韩林还是有些捉襟见肘,能维持现在的样子就已经十分不易了。
他之前还想再去敲金士麟这富家子弟的竹杠,但没想到自己还没去,这债主就登上门来了。
“韩林!我看你这钱是不打算还了是吧!”
金士麟将桌子上尚有余温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重重得墩在了炕桌上。
“那倒没有……”
韩林的脸色发苦:“只是兄弟我手上确实不太宽裕……”
透过窗纸,看着不断进出东耳房小酒坊,大声谈笑着的那队战兵,金士麟冷笑道:“我可听叔父说了,你这小酒坊产的薤上露,可是这锦州城内家家酒坊都排队预定的紧俏货,日进斗金,还说没钱?!”
“我的之定兄哎,你没做过生意,这买卖一开,哪里只有进没有出的?”
“而且还要押款进去,一个季度才一节,这其中的本钱就压住了,老实说,现在兄弟我的酒坊也只刚刚够本,稍有那么一点利润。”
金士麟冷笑了一声:“那我可不管!”
“既然如此,你什么时候还钱,我什么时候走人,也省得了一笔房租。”
说着,金士麟从背后掏出了一个包袱,一下子就放在了炕桌上。
这包袱韩林早就看到了,也知道金士麟做的是个什么打算。
他虽然馋金士麟一身的技艺,但有个债主天天在你面前晃悠,任谁的心情也好受不了。
况且,金士麟之所以来,还有别的任务在身。
叹了口气,韩林摇了摇头轻声道:“是总镇让你来的罢?”
金士麟没想到韩林竟然识破了赵率教的用心,微微一愣,随后也不否认。
“不错!”
叔父说你是个猢狲,得有人压一压,镇一镇,才不会捅出天大的窟窿来,而叔父大人自然不能亲自来看着你这个小小的贴队官。”
接着,金士麟又冷笑道:“年前你那阵势闹得多大?还带着人当街纵歌,假以时日,万一哪天你一煽动,这城中的百姓还不知道要跟你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韩林的叹息声更重了一些:“那我能拒绝不?”
“可以,还钱,我立马走人。”
韩林干嚎了一声:“苍天呐!图穷匕见了哎!卸磨杀驴了哎!阳谋啊,这是妥妥的阳谋啊!话都让你说出来了,有总镇这棵大树在后面挡着,你说我还敢赶你走麽?”
“原以为你是个聪明的,但没想到你真个问了出来,大家彼此心照不宣的不好麽?”
金士麟脸上微微起了一丝笑意。
看着这个摆在明面上的“细作”“探子”韩林嘲讽道:“原以为你是个听调不听宣的,却也没想到屈服于了总镇大人的淫威,还要为他奔波卖命,看来也是个苦命的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哇……”
金士麟在空着的茶碗旁边用手指“哆哆”敲了两下:“谁教你欠我的银子呢,虽然不多,那也是我辛辛苦苦攒下来的。”
韩林探手取过炉上的水壶,将沸腾的热汤冲进了金士麟的碗中,一边倒着水,一边试探性的问道:“那你听俺的不?”
金士麟脸上的笑容猛然就收缓了起来:“做你的春秋大梦!”
“那俺也不能白养着一个人,这伙食费你总归得交罢……”
金士麟想了想:“我可以教授战兵马战。”
韩林心中大喜,他等的就是这个,但他还是装作遗憾得摇了摇头:“马战俺有人教。”
金士麟端起了茶杯,虽然这劣茶没有云头雨脚,但他仍然还是用碗盖捣了捣,随后慢慢得吸进口中。
放下茶碗,金士麟傲然笑道:“你带回来的那小虏子马上的功夫确实不错,不过轻骑漫射终归也只是奇兵……”
“他懂得纵马冲阵麽?”
“住!吃!”
“之定兄,但凭你这句话,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你想吃什么,兄弟我就给你去买。”
韩林的脸上立马笑开了花儿。
“我想你还我银子。”
韩林的笑容凝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