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具甲的阿克善低头看着正在干嚎痛哭的贾天寿,一把将他从地上提了起来,嘴里竟然罕见地安抚道:“这不是回来了麽,嚎什么。”
贾天寿擦了擦眼泪鼻涕,谄媚地笑道:“主子,你这是做什么去?”
阿克善也不瞒他:“旗里来调,叫红白巴牙喇们汇集攻城,我要去拜山主子那里听差。”
贾天寿脸上大惊:“还要攻城?!”
白天的情景还历历在目,成片的矢石如雨纷下,教贾天寿心中已经胆寒,但他没想到,这天还没亮,主子们竟然又吩咐攻城。
阿克善点了点头:“昨日里锦州垂克功亏于溃,大汗罕见的发了火,已经派人去沈京调派人马,这锦州势必要拿下来!”
“咱大汗是天神一般的人物,他做的决定自然是没有错的。”
贾天寿一边说着,一边上前帮阿克善紧了紧罩甲的带子,讨好地说道:“主子,俺这就给你牵马去。”
他刚要转身,却被阿克善一把拉住:“不用,我自己去,昨日包衣布甲死伤太重了,这次大汗只叫马兵去,你就跟帐里待着哪也别去。”
贾天寿心中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又问道:“主子,要是有别的主子来吩咐怎么办?”
阿克善提了提镶着铜铁的战裙,笑道:“要是牛录里来人,谁敢抓你去?不过若是旗里来人,那我也无法。”
贾天寿亦笑了,阿克善说得不错,本次由他统领一牛录来伐南朝,贾天寿这个包衣的地位也水涨船高,牛录里的普通旗丁,看在阿克善的面子上对贾天寿还算友善。
但镶红旗里一共有二十六个牛录,要是旗里来人,阿克善不在的情况贾天寿根本没办法去拒绝。
不过阿克善的回护意思已经十分明显,贾天寿恭恭敬敬地给阿克善磕了一个头后缓缓得站起身,嘴里说道:“主子还是要小心些,那群南蛮尼堪的枪炮太利,可莫要伤着才好。”
……
“拜山已经带着人出去了?”
女真大营的黄龙幕内,皇太极向自己的书房官范文程问道。
四大、四小贝勒齐聚,四大贝勒并排坐在上首,四小贝勒坐在下首,此外还有议政五大臣、理事十大臣则分左右站在两侧。
“回大汗,游击拜山和备御巴希刚领了三千马甲、红甲、白甲出了营。”
范文程恭敬地向皇太极说道。
皇太极点了点头,刚要说话,就听旁边一个声音传来:“老八你这当了大汗后,领兵的本事也退了,怎地还能教马兵攻城?”
是三贝勒莽古尔泰。
皇太极没有理会莽古尔泰言语当的那一丝嘲讽不屑,笑着耐心解释道:“五哥,昨日在攻城咱们伤的紧了,但锦州里面的尼堪同样不好受,援军自沈京过来还有要一些时日,但也不能让尼堪们消停歇着了。”
莽古尔泰哪能不知道皇太极派了骑兵去根本不是攻城,只是袭扰之意,他只是对于皇太极继承了汗位心中十分不满,而首日攻城失利他正好借此机会来压一压皇太极的势头。
先汗定下了八王议政的规矩,直言“继我而为君者,勿令强势之人为之。此等人一为国君,恐倚强恃势,获罪于天也。且一人之识见,能及众人之智虑耶?”
皇太极虽然贵为大汗,但也不敢不遵从先汗遗嘱,况且若真的论实力,皇太极及其儿子豪格所领的两黄旗加起来不过才四十个牛录。
而多铎的正白旗自己就有三十五个牛录,而其一母同胞的阿济格领的镶白旗有三十个牛录,多尔衮有十五个牛录。
这三个人加起来,实力远超皇太极。
这也是为什么皇太极一定要殉杀阿巴亥的原因,这三兄弟的实力太强了。
但也由此让阿济格三兄弟的内心对皇太极充满了芥蒂。
“这汗位……”
莽古尔泰心中冷笑:“指不定最后还要不要换呢!”
想到这里,莽古尔泰撇了撇嘴,继续说道:“那老四你也太冒失了一些,锦州城铳炮这么利,你将各旗的精锐都纠集在一起,但凡有什么损伤,哪家也承受不起。”
皇太极笑了笑,十分大度地说道:“四哥莫要担心,但凡有什么损伤,丁口都优先补其他六旗,我两黄旗最后再补。”
此话一出,众人的脸色稍缓,莽古尔泰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叫皇太极落了个人情,又轻轻地冷哼了一声,闭口不言。
皇太极见最刺头的莽古尔泰没了言语,转头向他身边的代善笑呵呵地问道:“二哥,诚如五哥所说,锦州城坚炮利,昨日我军多有折损,你是兄长,给大家伙儿拿个章程?”
代善犹如老僧坐定一般,正眼观鼻鼻观心,听到皇太极有此问,欠了欠身,随后说道:“八弟贵为大汗,是攻是和,全凭大汗独断,我两红旗唯大汗马首是瞻。”
皇太极能被推举为大汗,代善和岳托父子所领的两红旗给了十足的助力。
但是相比于口直心快,心思写在明面上的莽古尔泰以及虽然看起来实力最大,但尚且年幼的阿济格三兄弟,如同老狐狸一般的代善反而让皇太极心中最为忌惮。
代善实打实的功勋摆在那里,如果不是当初惹恼了老汗,这汗位就应该是他的。
而且,老汗死后,他太能忍了,像是完全都丢失了野心一般。
但皇太极怎么能忘了当初代善是如何在汗阿玛面前如何哭诉,如何挑拨离间的。
代善和莽古尔泰,一个表面顺从却心怀不轨,另一个则是明面抵牾不将他放在眼里。
至于二贝勒阿敏……皇太极用余光扫了扫他,心中冷笑,则心怀异志,欲李朝称王。
但这些论断都是皇太极在心中所下,表面上他还是十分大度地继续向阿敏求问:“二贝勒怎么看?”
阿敏想了想,抬头目露凶光地说道:“锦州炮火虽利,但那是对咱们,我看不如去抓一些尼堪回来,就像以往那样,驱赶着让他们攻城填壕,城头炮响那也是打在他们身上,尼堪们肯定离心离德,如果炮不响,那咱们就跟着登城。”
说着,阿敏又舔了舔嘴唇:“破了城以后,将锦州杀的鸡犬不留,看以后谁还敢当我兵锋!”
这是一条十足的毒计,但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皇太极若有所思,认真的思考这个计策的可行性。
余光当中他看见下首的岳托似乎欲言又止,于是问道:“岳托,你有何见解?”
见皇太极发问,岳托欠了欠身:“禀大汗,我以为驱民攻城不可取。”
“有什么不可取的!都是一群尼堪,死了就死了!”
阿敏看着岳托眯了眯眼睛,几个月前就是因为岳托给皇太极通风报信,才断了他在李朝自立为王的念头,如今见岳托出言反对,阿敏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阴狠的表情。
岳托也是一旗之主,更何况有皇太极的偏爱撑腰,虽然与自己的父亲关系并不是那么好,但关键时刻代善肯定也会站在自己这一边,因此对于四大贝勒之一的阿敏,岳托也毫无忌惮。
他未理会阿敏,向皇太极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汉人的作揖礼问道:“敢问大汗,是想做一隅之王,还是想成为天下共主?”
听到那四个字,皇太极眼神一亮。
“还请岳托贝勒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