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宣回头，有些诧异地望着柳栖凤，似有所思之色。
大小姐已经第二次在人前叫自己的父亲“柳公”，却反而对一个管家极为亲昵，不免让李宣顿感疑惑。
但眼下并没有说出心中的疑问，相比之下，他倒是对她口中的前朝太子有些感兴趣。
顿了顿后，道：“赵亦凡？说说看，这位前朝太子是什么样的人。”
说着，同时迈步走出门外。
此间之事暂了，纵然知道万春风的死因，并联想到了北荒人的嫌隙，但一时也做不了什么，只能暂时交由晋阳官府去处理。
而李大当家要想破了此案，在“柳公”和赵紫薇面前表现自己的能力，以获得信任，倒也不是只有叶家这条线可以跟。
柳栖凤没什么心机，一听“彦祖哥”询问，就立马想开口说些什么。
只是还未说出口，就被赵紫薇一个眼神制止。
赵紫薇道：“先生，关于此人之事...还是由学生亲口对你说吧。但夜已深，先生操劳了一天，不如先回去休息，改日本宫与先生明说？”
李宣听出了她略有隐瞒的意思，但并未纠结于此，更没有追问，点头应了下来。
随后，快步离开万里堂。
无可厚非，前朝太子之事，事关赵氏隐秘，怎可轻易对人提及？
纵然“彦祖哥”此时颇受信任与倚重，却也仍未到能与赵彻父女推心置腹的地步。
赵紫薇不愿明言告知赵亦凡的隐晦，倒也是意料之中。
而前身的记忆虽还未恢复，但在这几个月时间中，通过六麻子等人的告知与李宣私下的暗访，也是对此人有些了解的。
即便了解不深，但绝非一无所知。
“西楚”这个国名，并不是赵彻登基后改的。
相反，此名已沿袭了数百年，可追溯到开国太祖皇帝那会儿。
前朝也是赵氏皇族掌权，只是并非赵彻这一分支。
实际上，赵彻是夺了自己侄子的皇位来坐，赵亦凡便是前朝皇帝的儿子，前任太子。
只是前朝气数已尽，前朝皇帝“战死”后，赵亦凡这个先太子无力回天，被赶到了北荒蛮夷之地而已。
严格说起来，按辈分，赵紫薇还得叫赵亦凡一声“哥哥”，虽然不是亲的！
当然，前朝兵败，不得民心，自有其可恨之处，其中定是掺杂着诸多隐秘。
回城中官驿的路上。
不知是赵紫薇刻意安排，还是另外几人有意回避。
马车中，只有李宣和赵紫薇二人。
赵紫薇神情黯然，数度欲言又止，却终究沉默。
李宣看出她稍有顾虑，便率先开口道：“徒儿，有话尽可明言。你若不想为师朝着赵亦凡这条线索追查下去，为师倒也可以如你所愿。欲破此案，并非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赵紫薇这才脸色微动，道：“哦？先生的想法是？”
李宣微笑道：“逆贼征明楼刺杀，已知的目标有三个。第一是京南四才子和玉南枝，第二是柳公，第三是借此行刺事件，栽赃胁迫叶家。那既然叶家之事牵涉皇室隐秘，不宜深查，那就由四大才子和柳公身上找突破口，揪出幕后之人。”
“如何办？”
“简单！先说说看，京南四才子和玉南枝现在情况如何？可曾身亡？”
“并未身亡。但中了噬心蛊毒，已昏厥不醒。”
“那徒儿说说看，逆贼为何要刺杀四大才子？既然行刺，却为何不用刀斩，而是用暗器下毒？四大才子中毒昏迷后，会造成什么后果？”
李宣一连问出了几个关键问题。
赵紫薇沉思了些许后，道：“逆贼并不是真心想杀四大才子，只是想让他们昏迷，无法行动！而四才子是父皇钦定的诗会比斗主力选手，若他们因中毒而无法出席，则朝廷在五朝盛会的比斗上，必然陷入被动。”
李宣点头道：“说对了！正常刺客杀人，为求稳妥，都必会动用刀剑等绝对致命的凶器。可这群逆贼却是用毒，而且是用了有药可解的毒。噬心蛊毒，可用血珊瑚解除。恰好，这种独门迷药就在祝家的掌控中。”
“可哪家的刺客会这么蠢，对刺杀目标下一种可解的毒药？唯一的解释就是，凶手不想杀人，更不想得罪四大家族。但又在不得不为之下，选择了这种看似愚蠢的刺杀方式。延伸来讲，那么四大家族有什么利用价值，令逆贼有所忌惮？”
“为师能想到的一点是，四大家族名望极高，足以操控民间舆情。幕后之人想利用四家身上的名望为自己所用，因而不敢轻易彻底开罪！而谁会有如此动机呢？为师也只想到了一个人，便是方才阿狸口中所说的...赵亦凡。”
“赵亦凡身为前朝太子，若说没有丝毫复位之心，那就是假的。”
赵紫薇愕然道：“先生的意思是，赵亦凡有重返中原之心，且已有周密的部署？”
“正是。四大家族极具名望，试想一下，若有朝一日他挥师重返中原，四大家族动用自身的影响力为他造势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民心一旦归结赵亦凡，他必能势如破竹，重掌大权！”
“可若是如此，他应该私下笼络四大家族才对，为何还要行刺他们的嫡子？”
“这就牵涉到他们潜在的，不可不为的苦衷！如今的四大家族归心朝廷，他在找不到契机之下，是无法成功拉拢的。加上四大才子愿意为朝廷出席五朝盛会，就更让他看不到机会。因此，他要先断了四大才子顺利出席盛会的可能性！”
“他们行刺，是为了阻止四大才子参加五朝盛会？”
“没错！盛会之上，若少了四大才子助力，朝廷必定被动，乃至会因此输掉比斗。届时，若赵亦凡再从中作梗，促使朝廷无法得到其余四国皇室的认可。你说结果会是怎样？朝野震惊，舆论哗然，民心动摇！这一切，都是赵亦凡喜闻乐见的。”
李宣缓缓接道：“五朝盛会，事关国威与朝廷的颜面，是决不能失利的。一旦失利，必定会成为有心人指责朝廷无能的话柄！而这个话柄一旦被京南四大家族所放大，朝野必将动乱。赵亦凡就有利可图，能借助外力重返中原也说不定。”
“故而，他虽不得不行刺四大才子，却也不敢真的要他们性命。只因，他事后仍有用到四大家族的地方。”
赵紫薇神色暗沉，道：“先生这个猜测若属实，那事情便尤为严重，本宫务必与父皇早做应对。”
李宣道：“别急！即便他们将四大才子毒倒，想要迫使朝廷在盛会上无人可用，却也并非容易。在为师看来，他们为求保险，必会协同其同党向朝廷举荐新的人选。”
赵紫薇目光一沉：“他们行刺四大才子，除了要阻止四人出席之外，另有安插自己人进来的可能？”
“是的。若无意外，不久之后，在陛下和柳公的台面上，就会出现代替四才子出席的人选。而那些人...当中必有逆贼的同伙，只会搅乱朝廷的布局，令朝廷在盛会上蒙羞，制造舆论。”
“多谢先生提点，不论事实如何，此间关系重大，本宫都必会向父皇告知，以策万全。”
李宣点头，“另有一点，万里堂惊现蛮族人一事，有些蹊跷。估计逆贼已成功与叶家搭上线，接下来，叶家若真有猫腻，可能就会断臂求生。此间再无逗留的必要，为了柳公的安全，也为了当面告知陛下。徒儿当迅速下令回京，不可再拖延。”
赵紫薇想了想，也点头道：“先生所言有理，明日本宫便与柳公商量回京事宜。”
话说之间，马车已经来到官驿门外。
师徒二人相互告别后，李宣与六麻子并肩走入驿馆。
如今有了赵紫薇和“柳公”的关照，虽未曾得到吏部的任命，他也已算是“命官”，自然是有权入住官驿。
途中。
李宣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忽而扭头问道：“对了。许久不见叶浪那小子了，他现在怎样？之前交代你们的事儿，可曾办好？”
六麻子回道：“少帅此前交代，让我们假扮制造当年虎威军惨案的幕后之人行刺叶浪，以让他们二者心生嫌隙。我们可都没懈怠过呀，这一路从苏县而来，一直都有执行。”
“好。那小子反应如何？”
“那小子自然是吓得尿飚，但犹有嘴硬，至今还不愿说出幕后主使是谁。不过，这几日晋阳局势微妙，倒是没有时间去炮制他。再者，弟兄们已经离营，这不是在跟随您去四处找寻柳大小姐吗？嘿嘿。”
六麻子憨厚一笑。
明面上，百余虎威军已经离开禁卫营，跟着“李宣”去搜救柳栖凤了，对晋阳之事是毫无所知。
而叶浪身在禁卫营中，受到赵紫薇的禁卫软禁，至今仍不得自由。
李宣目光微抬，稍稍寻思后，道：“也好。那就让彦祖哥去会会他吧，以这位大世子的调性...若得知彦祖哥与本王苦大仇深，你说他会不会招揽我，乃至与我合作？”
六麻子闻言，眼前一亮：“会，肯定会！叶浪现在可是对咱们恨之入骨，岂会放过任何针对我们的机会？保不准彦祖哥一经出现，他就会第一时间笼络。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嘛。”
“很好。但接触叶浪不能操之过急，得让他先了解了解彦祖哥！估计这几天内，赵紫薇就会下令回京。你去安排一下，给叶世子制造点来寻我的机会。既然他嘴硬，那本王不妨换个方式和他玩玩。”
“是。”
...
三天后。
在“柳公”与赵紫薇的授意下，队伍开始启程返回楚京。
在此之间，赵紫薇倒是数度派人去寻找“李宣”，意图召回虎威军一道回京。
但“卧底”身边的李大当家事先得到消息，已暗中传信让虎威军躲得远远的，并派人送来一封书信。
扬言不与大部队同行，一个月后会带着赵义匡在京都相见。
赵彻父女虽有不满，但也无可奈何。
其一，他们现在招了“彦祖哥”这个新贵，而彦祖哥又与“李宣”有天大之仇，执意将李宣寻回，仇人见面恐会发生矛盾。
其二，李宣不跟随大部队，有可能是找赵太子去了，正好可以派人跟踪他，尝试查到太子下落。
故此，父女二人倒也没有强求，任由“李宣”在外乱逛。
殊不知，“李宣”一早就在他们身边...
离开晋阳城的次日，中午。
队伍在一处开阔的河边草地上扎营休整。
既有心让叶浪自己找上门来，这几天李宣倒也授意赵紫薇对叶浪放松警惕，允他多一点自由。
赵紫薇此时已对她这位新师尊犹有钦佩，显得非常听话，只要不涉及原则，几乎是“言听计从”。
河边营地中。
叶浪的独立营帐内，由于赵紫薇的默许，这位大世子终于有了面见自己暗桩的机会。
而这名暗桩不是别人，就正是此前在晋阳烽火台与神秘黑衣人见面的宫女。
二人私下见面，宫女先是将那晚与黑衣人的事情对叶浪说了一遍。
叶浪听后，惊讶道：“什么？你可确认清楚了？是赵亦凡设计栽赃我们叶家，然后又替我们撇去嫌疑，还送了我们几封密信？”
宫女正色道：“已经确认清楚，是前朝太子赵亦凡无疑。”
“这就奇怪了呀，赵亦凡当年兵败，有父亲一半的功劳。他应该恨我们叶家才对，为何会有意拉拢，乃至不惜用计胁迫？估计是别有用心，不可轻信！”
“属下也是这样认为，但且先不管此人背后的心思，他送出的见面礼倒是很重。有了那几封密信，我们可顺利与苏家撇清干系，即便陛下最终诛苏家九族，我们亦可置身事外！因为...那几封伪造的密信上，有蛮夷可汗的亲笔印鉴，足以坐实这些年苏家的种种猫腻都是与蛮族人勾结，与叶家无关！”
宫女阴笑道：“另外，赵亦凡还答应替我们除去***从苏县带来的贱民！”
叶浪一听，欣喜道：“甚好！外祖父已死，本世子的那几个舅舅皆是饭桶，难以倚仗。如今又被***盯上，苏家已经留不得。就让他们自生自灭吧！无毒不丈夫，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今的形势并不利于我叶家，只能断臂求生了。”
“本来事情好好的，本世子的计划天衣无缝。可自从平洲文渊楼，李宣那狗东西出现之后，本世子便事事碰壁，非但不能顺利拿下阿狸，还惹来她和***的嫌隙。哼，此生若不将他生剥油炸，焉能平我心中之怒？”
叶浪瞬间黑脸，一提起李宣，就咬牙切齿之色。
听此。
宫女眉头一展，似乎找到了献计立功的好机会，道：“世子息怒，李宣的快活日子过不了多久了。到了京都，便是他身败名裂，成众矢之的，死无葬身之地之时！”
叶浪哼了一声：“你想说什么？”
宫女压低了身子，道：“世子遭遇软禁，消息有所闭塞可以理解。你有所不知，近些日子公主身边来了个惊世才子，名叫李彦祖！而此人与李宣有不共戴天之仇，恨不得将之杀而后快。”
“世子若想对付李宣，不如与他联手？此人尽得公主信任，乃是驾前红人。世子若能招之到麾下，必大有裨益！”
叶浪顿时来了兴趣，“哦？此为何人，说说看！”
宫女点头，随即将这几日“彦祖哥”在晋阳的种种事迹都全盘托出。
她身为叶家暗桩，以宫女身份潜伏在宫中，时常有接触赵紫薇的机会，倒是对李宣这几日的行动了如指掌。
叶浪知悉后，先是大喜，而后起身踱步起来，似在深思。
片刻后，豁然开朗之色道：“去，速速安排我与此人相见！不管用什么办法，本世子都要让他成为我的心腹！我心中已有一个全新的计划，正缺一个像李彦祖那样的人！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