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你给我进来。”
张涵面无表情,听着窗户裂缝钻进的凛冽风声,听着老式钟摆响了三声。杨芳进来,见张涵背对着,双手背搭着,双脚站着抖动。凛冽风声虽越来越大,杨芳发觉里面比之前有了生气,心里舒坦。她慢慢关上门,打算要喊张涵,却止住了。她直直站在门角边,像一个犯错的孩子接受家长的体罚。
过了一会儿,杨芳觉得又压抑了。她闭眼揉了揉,见张涵还是背手背对,无动于衷,心里很着急。她给自己一个期限,一分钟后,张涵要是一言不发她转身就走。她这时觉得张涵就是一个魔鬼。她知道周鑫的死或多或少跟他有关。他要是不开除,周鑫可能就不会死。她看着均匀摇晃的老式挂钟,倒数着一分钟。待她看到挂钟钟摆里黏着细小众多的白点时,她的眼睛不由跟着晃往左边又晃往右边,来来回回。她很困,很困。她的眼皮要打架了。她快睁不开眼睛了。只是她的意识尚存。她觉得这状况很可怕。她想到古老神秘的催眠术。她觉得要是眼睛一闭,或许会给侮辱了,或许会给挖去肾脏,或许会成为一具死尸。她双手下意识要摸门柄,只是她怎么也摸不着。嘭一声,杨芳摔了下来,睡着了。
时间过得很快,半个小时过去了。杨芳睁开眼睛,看到一片漆黑,除此之外,她闻到烧纸的味道,听到很多人的碎步细声,摸到冰冷的铁制凳子扶手,呼吸都有些紧促,她觉得自己处在万数人包围中。
“有光,有光。”
杨芳感觉到眼皮由黑变红。她慢慢睁开一只眼。她见着光了,是蜡烛光。她觉得是恶作剧。心里好受些。她再睁开另一只眼,光又不见了。她见到光的余晖里藏着许多人,她清晰看到是一张男人的脸。心里恐惧了。她感觉室内闷热,她的额头又出冷汗,她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周鑫死因。她认为自己接下来的路子就跟周鑫一个样。她迷迷糊糊催眠了,又迷迷糊糊跳楼。一切都有定数。一切都来不及回头了。死神越来越近,杨芳不甘心却只能认命。她眼前再次一片漆黑,耳边进入很多的脚步声。
她不知周围是三天三夜没吃饭的乞丐,还是如狼似虎的男人?她对接下来的事情一概不知。她回忆起在之前的报纸上,一个女人让十个男人给糟蹋了。她可以肯定自己活着,却不知自己待会会不会生不如死。她要逃跑。她起身正要跑。其实她也认为跑是没用,但她不想生不如死,于是她闭眼起步。她闻到臭饭盒的淡淡却绵长的菜油味,刺鼻的男人汗酸味,她认定了自己就在偏僻的垃圾堆旁,四周就是要吞自己的狼。
这时,杨芳双手紧抱自己,死死闭着双眼。她不敢想象接下来惨绝人寰的畜生们来了之后的一切。她会听到恶心的呻吟声,会有汗水滴落,会有。。。。。。
许久,耳边安静了。她偷偷睁了一只眼,她突然大跳起来,眼前出现:一个骷髅脸蹦了出来,她的心也快要蹦出来了。她闭上双眼,大声喊到,不要来,不要来。。。。。
杨芳再睁开眼,她看到二十五支蜡烛光,闪闪发光,四周个个笑脸盈盈的。她以为是到了地狱。她看到一群人,为首是张涵,推着蛋糕车是胡风。她狠狠捏了大腿,随一声惨叫,这时生日歌也来了。
“祝您生日快乐。”众人大声喊。
杨芳换了恐惧,心里却疑惑万千。她知道自己还活着,还有一群人给她过生日。这一切都是莫名其妙的。
之后,杨芳狠狠潇洒了一回,还发誓从此不再忍气吞声了。她的判断是正确的。她大胆地手撕上亿的合同,帮曼生集团保住了声誉和成为全国唯一捐款存放点。杨芳一时成为曼生集团里的风云人物。
当时,报道廖总三人的欺诈行为导致五个商业巨无霸破产,杨芳要是签下去,曼生集团也就不复存在。
(2)
杨芳喝了香槟,吃了蛋糕,要回家,但她还有一事不清楚,她给催眠后的半个小时,自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杨芳劫后重生,本要好好为自己祝贺一番,但她心里忐忑不安,她怕秘密已给张涵掌握。杨芳一想到这点,她后背就直冒冷汗。
出公司门时,她看到众人羡慕崇拜的眼光,想起张涵竖大拇指表扬自己,鼻尖又出现香喷喷的鸡蛋味,她发觉舌头还粘上了蜜糖,她不由吞了一大口口水,顿然脖子以下都是甜滋滋的。此时,她忐忑心理还没敢放下。当保安都向她鞠躬后。她可从没什么受过这样的恩宠。她即刻心花怒放,整个人都要飘起。秘密,吓唬我,门都没有。
她太高兴了,忘了要乘车回家,还没注意到有人跟着她。
待她走过建设街道,才发觉有双眼睛跟着她。这时她后背发怵了。她想起了保安给她鞠躬时姿态和诡秘的笑,像极了灵堂前给死人鞠躬的样子。她很认真地想到:难道我会给背后的人给杀了。明天新丰江就多了一具尸体。难道我催眠时真的说了什么?背后的人要找机会威胁?还是周鑫的死是另有隐情?不可能。但若周鑫握有张涵的把柄,张涵会杀人灭口?
其实,这推论并非捕风捉影。公司早都有传说,张涵干了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具体是什么,谁也不知。杨芳怀疑跟踪她的人是张涵派的。她平常跟周鑫最聊得来。
她于是从建设街道,兜到长安街,又进了十家店铺,再到回建设街道。她确信一个黑色上衣,带着鸭舌黄帽的人一直跟着她。这个跟踪的人是谁?她不知道,她觉得她处于极度危险中。她频频回头。跟踪他的人,总是能预知。她更加害怕了。她加快脚步,拼命跑。跑了几百米远,她终于停在新风路尾的蒙娜丽莎蛋糕店门口,她回看,喘了口气,只见一对穿着拖鞋短裤的男女牵手过马路,又右转往永福路去了,其他就都没了。
“这下,终于可以安心了。”杨芳拿出手机看了时间,眉头舒展,望着一直延伸都天际的永福路。她打了个响嗝,抬头挺胸,鼻尖又冒出了香喷喷的鸡蛋味。她忆起今日自己手撕合同的壮举,觉得自己是拯救世界的超人。她深以为傲。她谨慎小心,心思缜密,明察秋毫。她仅凭廖总的几个举动就得知有猫腻,她沉浸于自己的丰功伟绩上。但她知道她不过是做了该的事,至于公司怎么重用,她不在乎,她只在乎饭碗保住,最好工资加倍。
“阳光总在风雨后。。。。。。”
杨芳的思绪打断了。她的手机响了。她不着急接,她觉得这首励志的铃声,能给死气沉沉的街道带来勇气,给疲于奔命又唉声叹气的男女老少们一点抚慰,她于是忘了接了。铃声响了一阵,一个留八字胡的中年男子怒视她,要求关掉铃声,不然就揍她一顿后,她才知道绝望的心对一切都是厌恶的。
“妈,你的腿又痛了?别着急,我很快就回来。”杨芳见是赵曼(杨芳的母亲)的号码,心悬起。
“我没死,就是问问你有没死。现在你能接电话,说明我错了,打扰了。”
杨芳听后,心堵得慌。
“我就回来。妈,你该为你的女儿骄傲。我拯救了一个市值千亿的公司。”
“骄傲?是耻辱吧。”
她刚提起精气神,就给赵曼泼了一大盆冷水,心有些怒。她鼻尖冒出了臭水沟的腐臭味。
“妈,真的,我救了我们公司。”
“天上有个太阳,还有月亮。你看见没?”
杨芳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抬头望。
“现在不出太阳,而且是白天呢?”
“嗯,你的白日梦该醒了。你还救公司。笑死人了,别说你是我女儿,我觉得害臊。”
杨芳深吸了口气,又深呼了口气,她怒气大增,她的脸都红胀。她正想骂了几句,只是赵曼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她就不得不没脾气。
“我的白日梦做了。我就要回去了。要吃什么菜,我去买。”
“不敢呀。我还不想被毒死。”
杨芳怒不可及,一脚踢飞了印着百事可乐的铁皮罐子。她看了天,再看有几块污泥的鞋子,又呼出一大口气,还听到一声短促的惨叫。
“妈,没什么了,我挂了。”
“嗯,你挂了最好。”
“挂”字有层意思是“死”,听后,杨芳气得直直挂了手机,对着手机说,谁叫你是一个白眼狼。
“谁踢的?打到我儿子的眼睛了。”一个穿着粉红色连衣裙的中年女子阴里怪气喊着。
这个女子,一看就是一个轻浮的女子,浓妆浓抹,是做皮肉生意的。杨芳觉得这样的女子也是可怜,打算道歉。
话语断了一会儿,杨芳也打量了一会儿,却没发现任何的小孩。这时,中年女子哭了,还爹里爹气叫着乖乖疼吗?杨芳终于看到了中年女子怀里的宠物狗。现在的人比狗当儿女了。杨芳噗嗤笑了一声,她心里的怜悯散掉,她转身就走。
但中年女子追上来,喊着,赔钱,还死缠烂打。杨芳要求拿出证据。双方闹得不可开交。
按几年前,她绝对会付让人满意的赔偿金来了。这时,她觉得即使是自己踢的,也不能承认。杨芳觉得活容易,生也容易,就是生活难。人人自保的时候,善良又值多少钱,她深刻明白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她要在这位风尘女子面前证明自己不是好惹的主。她不禁想到,陈玫的戏弄,张涵的羞辱,周鑫的死等等,她害怕吃人的社会,她要生活下去,她要挺直腰做人。目前首要就是让这个风尘女子滚开。
风尘女子指着杨芳的鼻子,脱口大骂,唾沫横飞,引起许多群众的围观。此时,杨芳虽感受着刺骨寒风,脸颊却热烫无比。她打算就范,赔钱了事。一半是为了群众围观的压力,一半是为了胃部舒服些。她看着上风向的风尘女子举着拈花指,闻着廉价香水的刺鼻味,感觉自己快要死了。她一刻都不想呆在这里。她给这个中年女子弄得毫无办法。她要开口说话了。
“对不起,多少钱?”
杨芳冷冷说后,瞟了风尘女子一眼。
“你自己看着办。”
风尘女子呵呵大笑,摸了摸怀里的狗,吐了一口黄色的唾沫。
“我只有五十元了。”
杨芳在口袋掏了许久,才把半湿的钱抓出来。这钱可是她这个星期的伙食。
“打发要饭的吧。”
杨芳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她见周边人越来越多,有呆滞看的,有插着手看的,有咬牙切齿看的,有个小孩还往杨芳的身上吐了一口唾沫。杨芳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遭来这待遇。她总觉得这个世界是冷漠,却对这情景摸不着头脑:吃人的社会,不吃狗。人不如狗。她想起之前给人揍了一顿的环卫工,心很悲凉。她打算为自己争一口气,告诉围观人,这个女子敲诈自己。但她就要开口,得了一巴掌。风尘女子的。她不敢反击,也没勇气反抗。她想起家人的遭遇,觉得自己就该得羞辱。当那个风尘女子抢过五十块钱时,杨芳愣愣站着,等着围观的人抛下冷漠,等着雨淋湿她的衣服,等着血滴在心头里。
杨芳失声大喊,双手来回捶打着湿漉漉的黑发。她蹲下,头埋在膝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