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在天机阁按部就班地晋升,这似乎是一条更艰难,却也可能更辉煌的道路。
那份被灵环儿言语刺伤的痛楚尚未完全消散,但已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诱惑和对未来的憧憬所覆盖。他握着丹药的手指,骨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掌心的温热似乎也传递到了心底,带来一丝决断的勇气。
敖丙再次深吸一口气,这一次,是为了平复心中那份激动与忐忑。他艰难地抬起头,目光终于不再躲闪,直视着林北玄,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里,残留的屈辱已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取代——那是混杂着敬畏、试探,以及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然。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声音依旧沙哑,却比之前多了几分郑重:
“林、林公子……之前,您说的那个提议……” 夜色如墨,唯有几盏悬挂在廊檐下的琉璃灯,散发着朦胧而温暖的光晕,将林北玄与敖丙的身影勾勒出长长的影子,随风微曳。晚风带来一丝凉意,拂动着林北玄的衣袍,也卷起几片落叶,在石板上发出沙沙的轻响。
林北玄站在灯影的边缘,半边脸庞隐在昏暗中,更显深邃难测。他端起桌上的清茶,却没有饮下,只是任由那袅袅热气模糊了他的视线。
“敖丙老弟,”他缓缓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丝毫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可是考虑清楚了?你当真愿追随于我?”
他的目光落在敖丙身上,那双瞳孔幽深似古井,毫无波澜,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仿佛能洞穿人心。
“事先说好,”林北玄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微凉的桌面,发出清脆的笃笃声,打破了休息厅内的宁静,“答应了,便是承诺。若日后心生悔意,想要抽身,那场面可就难看了。”
他语气淡漠,似乎并未因敖丙可能的主动投靠而感到丝毫激动或欣喜。这并非是他故作姿态,而是心性使然,更是对时移世易的清晰认知。
此一时,彼一时。
在仙资大会尘埃落定之前,在他尚未以雷霆之势横压紫月、姜莫愁两大天骄之前,敖丙或许还会将他视为同一层次的竞争者,甚至可能在心中暗自比较。那时,就算敖丙有心依附强者,也绝不会将目光锁定在他这个根基未稳的新秀身上。以敖丙龙族太子的身份和仙资大会第四的耀眼成绩,无论是底蕴深厚的天机阁,还是势力庞大的散修盟,都会不吝惜资源,抛出橄榄枝,许以重诺来拉拢这位潜力无限的天才。这一点,莫说心思深沉如林北玄,便是敖丙自己,也必然心知肚明。
如今,他林北玄已非吴下阿蒙,仙资大会冠军的光环,碾压同辈的战绩,都让他身价倍增。敖丙此刻的选择,其背后的考量与动机,就显得格外值得玩味了。林北玄那谨慎小心的性格,让他本能地审视着眼前这位龙族太子的每一个细微表情,试图从中捕捉到一丝真实。
庭院中,只剩下风吹叶落的沙沙声,以及林北玄指尖敲击桌面的笃笃声,交织成一种无声的询问,等待着敖丙最终的、不可反悔的答案。
林北玄平静的问话,如同一颗投入敖丙心湖的石子,激起的却不是涟漪,而是惊涛骇浪。悔恨,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那是一种尖锐而苦涩的滋味,顺着喉咙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微微垂下眼睑,避开林北玄那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目光,视线落在地面被灯光拉长的、摇曳的影子上。当初……当初仙资大会落幕不久,自己心中何尝没有过一丝微妙的动摇?但那时的骄傲,那龙族太子与生俱来的矜持,让他如何肯轻易对一个看似同阶的修士俯首?
是的,同阶。敖丙在心中苦笑。那时,他确实是将林北玄放在与自己相若的位置上,甚至在潜意识里,还存着几分不服与较劲。他认为,即便要选择依附,也该是那些根深叶茂、声名赫赫的庞然大物。天机阁、散修盟……这些名字曾在他脑海中盘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以他仙资大会第四的成绩,足以引得这些顶级势力不惜血本地招揽,许下锦绣前程。这并非痴心妄想,而是基于现实最合理的判断,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人都会如此选择。
毕竟,仙资大会的舞台,早已超越了寻常宗门内部的比试。那万众瞩目的感觉,至今想来仍让敖丙心头微热。无数道目光,其中不乏来自沧海洲顶尖大佬的审视,他们的随口一句点评,便可能决定一个年轻天骄的命运轨迹。那样的荣耀,那样的机遇,谁能真正无动于衷?
敖丙清晰地记得,当林北玄以摧枯拉朽之势碾压林冬,技惊四座之时,有多少隐匿于云端的大人物亲自传音,抛出橄榄枝,言语间满是欣赏与招揽之意。那可是无数年轻修士梦寐以求的登天之梯啊!
可林北玄呢?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便一一婉拒了。
当时,敖丙站在人群中,望着林北玄平静离去的背影,心中只觉得此人太过狂妄自大,简直不知天高地厚。拒绝这等千载难逢的机缘,将来若是泯然众人,岂非要将肠子都悔青?
然而此刻,站在这寂静的庭院中,感受着林北玄身上那不显山露水却又深不可测的气息,敖丙才恍然惊觉,当初那个被他视为“狂妄”的决定,或许正是林北玄远超常人格局与自信的体现。
悔意更深,如藤蔓般缠绕心脏,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一步错,步步错。他错过了最佳的时机,更错估了眼前这个人的真正份量。如今再想投靠,已然落了下乘,难怪林北玄会如此平静地发问,甚至带着一丝审慎的考量。
指尖敲击桌面的“笃笃”声,此刻听在敖丙耳中,仿佛变成了命运的钟摆,催促着他给出那个早已在心中酝酿,却又无比沉重的答案。
夜风似乎更凉了几分,卷起庭院中几片枯叶,在地面上打着旋儿,发出细碎而萧瑟的沙沙声。敖丙望着林北玄那张在月光下显得有些模糊不清的脸,心中那份悔恨如同涨潮的海水,几乎要将他灭顶。
是啊,当初自己是何等的愚蠢和自负!他强压下心头的苦涩,努力挤出一个笑容,但这笑容在清冷的月色下显得有些僵硬,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卑微:“林兄,你这可真是……太看得起我过去的眼光了。”
他微微吸了口气,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轻松,试图掩盖那份沉重:“那个时候,谁又能想到林兄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莫说是我,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恐怕也看走了眼。击败林冬的天才,固然耀眼,但和横扫仙资大会,连姜家那等庞然大物都为之侧目的绝世妖孽,完全是两个概念!那位圣人巅峰的女修前辈流露出的欣赏,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绝非寻常的招揽之意。”
敖丙向前微倾身体,姿态放得更低,语气也愈发诚恳,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光芒:“林兄,过去是我有眼无珠,错失了良机。但现在,我是真心实意想要追随林兄。能跟着林兄这样的天骄人物,是我敖丙的荣幸,哪里还谈得上什么嫌弃?我知道林兄或许对我还有疑虑,担心我反复无常。”
他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声音在寂静的庭院中回荡:“我敖丙在此立誓,无论林兄将来选择加入何方势力,或是自立门户,我敖丙,以及我所能调动的东海龙宫部分力量,都将唯林兄马首是瞻,绝无二心!”
林北玄指尖的敲击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庭院中只剩下风声和敖丙略显急促的呼吸声。林北玄的目光依旧平静,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似乎并未被敖丙这番掷地有声的保证所打动。那沉默,如同一块巨石,压在敖丙的心头,让他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敖丙几乎要承受不住这无声的压力时,林北玄终于开口了,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他顿了顿,目光掠过敖丙紧张的脸庞,最终定格在通往内院的路径上。
“跟我来吧。”
话音落下,林北玄甚至没有多看敖丙一眼,便径自转身,留给敖丙一个沉静而孤高的背影,朝着庭院深处走去。那份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让敖丙愣在原地片刻,才猛地回过神,压下心中的忐忑与最后一丝犹豫,就准备快步跟上去。
敖丙下意识地摸了摸额角,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因紧张而渗出的细密汗珠。林北玄那干脆利落的转身,如同挥出的利刃,斩断了他最后的犹豫,却也留下了一种微妙的、被审视后暂时搁置的尴尬。
这感觉,真像是鼓足了毕生勇气献上珍宝,对方却只淡淡瞥了一眼,说“知道了,先放着吧”。热切的心意悬在半空,不上不下,颇有些难堪。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是了,当初林北玄在仙资大会后,顶着无数大人物抛出的橄榄枝,亲自来寻自己,那份邀请何其郑重?自己当时又是如何回应的?如今这般境遇,又能怪得了谁?
就在他定了定神,准备压下心中百般滋味,快步跟上林北玄的步伐时,庭院侧影里,几道气息各异的身影却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般,悄无声息又迅捷无比地围拢了过来。夜风带来的不再是枯叶的沙沙声,而是锦衣华服摩擦的微响,以及那毫不掩饰的、带着热切意图的能量波动。
“敖公子!”一个声音洪亮,带着几分急不可耐,抢先开口。来人是个身材微胖,面色红润的中年男子,一身贵气逼人,眼中精光闪烁,正是中州域范家的家主。“范某方才在远处,已然瞻仰了敖公子与林……与那位天骄的风采!敖公子龙姿凤章,气度非凡,实乃万中无一的奇才啊!”
他搓着手,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语气热络得仿佛多年老友:“实不相瞒,我范家虽偏居中州一隅,但也算有些底蕴。我那长女,年方二八……呃,修为已至尊者中期,容貌性情皆是上上之选。范某今日斗胆,愿以家主之位作保,正式邀请敖公子入赘我范家,迎娶小女,将来你我翁婿二人,共同执掌范家大业,岂不美哉?”
他话音未落,旁边一个身着艳丽宫装,体态妖娆,浑身散发着奇异香气的半老徐娘便嗤笑一声,挤上前来,毫不客气地打断道:“范老头,你可歇歇吧!你家那闺女,都快赶上我徒孙的年纪了,也好意思拿出来许配给敖丙公子这等俊杰?敖丙公子,您别听他的!”
她对着敖丙抛了个媚眼,声音娇嗲,与那略显沧桑的眼角形成了奇异的反差:“我们百花汇,虽地处偏远的天湖域,但论起势力底蕴,可丝毫不比他范家差!我们可是正经的双修宗门,门内女弟子,个个都是精挑细选,风姿绰约,惊才绝艳,论姿色论天赋,也就比那紫月殿下她们稍逊一筹罢了!若公子愿意……”
听着耳边这聒噪的吹捧和争抢,敖丙陷入了沉默。他甚至懒得抬眼去看这几位在他眼中如同跳梁小丑般的至尊境高手。
“……”
他心中忍不住翻了个巨大的白眼,暗自吐槽:真是一群蠢货!这种粗劣不堪的拉拢伎俩,也不知道他们这至尊境的修为是怎么堆上去的。真当他敖丙是没见过世面的傻子不成?放着林北玄这等连圣人都青睐有加、背后可能有通天背景的绝世妖孽不跟,反而看得上他们这些连一个圣境老祖都未必能稳稳当当供奉起来的中等宗门势力?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刚刚才在林北玄那里感受到的压力和对自身过往的悔恨,此刻被这突如其来的闹剧一冲,竟化作了一股哭笑不得的荒谬感。他甚至有些同情起这些自以为抓住了机会的“聪明人”来。他们的眼界,恐怕也就只能看到眼前这点蝇头小利了。
想到此,敖丙心中那点残存的尴尬反而消散了些许,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坚定的决心。他微微挺直了脊背,不再理会身旁这些嘈杂的声音,目光穿过影影绰绰的树影,望向林北玄消失的方向,脚步,终于毫不迟疑地迈了出去。
敖丙原本以为,方才那些势力代表明里暗里的拉拢,已经是他此行所能遇到的最离谱的插曲。直到他穿过月洞门,真正踏入林北玄暂时休憩的小院,眼前的景象让他觉得先前那些争抢,简直如同儿戏。
庭院不大,却极为雅致。几竿翠竹在夜风中轻摇,月光透过稀疏的竹叶,在青石板上洒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混合着晚风带来的凉意,驱散了先前的喧嚣与浮躁。
院中的石桌旁,林北玄正与一位身形窈窕、面覆轻纱的女子相对而坐。那女子身段曼妙,虽有面纱遮挡,但那沉静如水的眼眸,以及端坐时自然流露出的雍容气度,无不昭示着其非凡的身份。灵环儿乖巧地站在一旁,正小心翼翼地为两人斟茶,白瓷茶杯碰撞发出清脆微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显然,院内的三人早已察觉到了敖丙的到来,只是并未立刻有所表示。
先开口的是那蒙面女子,她的声音平静柔和,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接印入人的心底:“林公子何时与这位……龙族混血的天才交好了?”她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院门口的敖丙,语气平淡,“你与他在体魄一道上,确实都有过人之处。不过,你是依仗那传说中的圣体,而他,更多是源于血脉之力。根源不同,道途亦有差异,似乎……并无太多可供交流印证之处吧?”
林北玄闻言,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既不显得疏离,也不过分热络:“不敢欺瞒姜前辈。晚辈与敖兄,确实只是萍水相逢,今日才算正式结识。”他坦然道,“结交敖兄,也并非是为探讨修炼心得,不过是想在这漫漫修行路上,寻觅几位心性坚韧、值得信赖的同道罢了。大道独行固然纯粹,但有可靠臂助,总归能走得更远些。”
蒙面女子似乎对这个答案不置可否,指尖轻轻摩挲着温热的茶杯边缘,沉默了片刻。月光勾勒出她完美的侧影轮廓,面纱下的神情引人遐想。随即,她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考较的意味问道:“当日在那隐秘之地,我刻意改变了声线与气息,你是如何……这般快便辨认出是我的?”
这看似随意的一问,却如同惊雷,瞬间贯穿了林北玄与蒙面女子之间那层朦胧的氛围,更让院门外尚未完全踏入的敖丙,大脑嗡的一声,几乎停止了运转!
不只是林北玄需要思考如何巧妙作答,院外的敖丙,此刻整个心神都被那句问话攫住,每一个字都在他脑海中炸开!
姜前辈?林北玄竟称呼她为“姜前辈”?而且这位前辈还默认了?!
改变过声线?意味着他们之前就有过隐秘的接触?
这位前辈……为何要特意来寻林北玄?又为何会提及体魄、圣体、血脉这等话题?
无数的疑问如同潮水般涌来,瞬间冲垮了敖丙的思维堤坝。一个模糊却又无比骇人的猜测,如同闪电般划破了他认知的夜空。他猛地瞪大了眼睛,身形僵硬地定在原地,连呼吸都几乎忘记。
姜族……
这两个字如同两道惊雷,狠狠劈入敖丙的识海深处,震得他脑中一片空白,连带着四肢百骸都瞬间僵直。月光下,他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唯有那双瞪大的龙瞳,死死地定格在院内那道蒙着面纱的窈窕身影上。
姜族!那个古老而强大的姓氏!难道是……他不敢置信地吞咽了一下,喉咙干涩得发痛,一个只存在于史册与传说中的名字,一个令无数修士敬畏甚至恐惧的形象,不受控制地浮现在他眼前——
那位以女子之身,于圣人境巅峰便敢逆伐大圣境,剑斩星辰的传奇存在?!那位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姜族无上声威,令无数古老道统都为之侧目的绝代奇女子?!
夜风拂过竹叶的沙沙声,此刻在他耳中仿佛都已消失。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那不仅仅是震惊,更是一种面对无法理解、无法想象之存在的渺小感。
这……这怎么可能?!那样的人物,如同九天之上的皓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与林北玄如此……平淡地对坐品茗?先前对那些宗门势力的嘲讽,此刻回想起来,显得多么幼稚可笑!他所以为的“格局”,在这位“姜前辈”面前,恐怕连尘埃都算不上!
一位真正屹立于圣道绝巅,弹指间便能决定星河生灭,俯瞰万古纪元沉浮的无上存在,竟然会如此纡尊降贵,与林北玄——一个在她这等存在眼中,恐怕连尘埃都算不上的登圣境小辈,如此平和地坐在这庭院之中,品茗论道?
敖丙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酷寒,像是凝结了九幽之下的冰煞,猛地从脚底板窜起,瞬间贯穿四肢百骸,直冲天灵盖!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冻结,身体的每一寸肌肉都变得无比僵硬,连最基本的呼吸都似乎被剥夺了。
先前因为被林北玄暂时“搁置”而心头滋生的那点若有若无的尴尬,以及被那群目光短浅的势力代表围堵时所感受到的荒谬与可笑,此刻在这惊天秘闻所带来的、如同实质般的巨大冲击下,被碾压得粉碎,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