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是春天最浓烈的时候,洪福院外的桃花还没有谢尽,和风吹来,带来了阵阵幽香。不过没有一个人感到这景色的美好,不管李宸妃是不是被老太太毒死的,今天都是大事情了。
开棺终是不礼貌的举措,于是赵祯让李用和去打开棺盖,他是李宸妃的弟弟,也只有他有资格。
李用和走了进去,所有人都在紧张的等候着。这时候,燕王赵元俨忽然也担心起来,若是自己说错了怎么办?这个郑家子读书读呆掉了吗?明明刘氏已死,再巴结也没有用了,为什么要这样做?
李用和拨掉了棺材钉,缓缓将棺材盖推开,伸出头向里面看。
非是!
不但非是燕王所说的那样,结果更是出忽李用和的意料。
去年老太太不但按一品妃礼安葬了李宸妃,还给李氏穿上了皇后的礼服,在棺中以灌满了水银保养李氏的尸体,所以现在看上去,李宸妃生前面貌依然栩栩如生。就连陪葬的礼器,皆是按一品夫人礼仪陪葬下去的。
李用和是一个老实人,又不知道内宫中发生的事,看到姐姐,低声痛哭,两个小黄门拉了拉他的衣服,说道:“陛下还在外面等你呢。”
只好站起来,来到外面。
小皇帝看到他眼中挂泪,担心的问:“舅舅,如何?”
“好,好,太后善待了姐姐。”这时候他想起了许多事,自己一直在外面流浪,几乎就是一个流民,吃上顿没下顿的,忽然朝廷派了几人找到自己,带到京城,授自己官职。原因当然不知道了,可老太太总有了这份心意,姐姐死后,又给自家父母做了一些追封。他也是一个厚道的人,这时候就这制度,不仅是皇家,就是平民老百姓家中,大妻有时候都将小妾的孩子抱来当作自己亲生的,小妾也是敢怒不敢言。老太太做得很不错了。所以说了一句公道话。
“在里面?”
“嗯。”
小皇帝发疯似的冲了进去。
棺盖还打开着,里面李宸妃遗体一目了然,因为保养得当,就象刚死的一样,小皇帝一下子伏了上去,放声大哭。这就是他的妈妈,一次都没有见过面的妈妈。
几个大臣拉都没有拉住,跟着也涌了进去。
不敢随便翻动李宸妃遗体的,但无论是毒死,或者害死,尸体保养成这种程度,总能看出一丝蛛丝马迹。
其中还有极个别人是办案子的高手,比如薛奎,看得很仔细,结果不知道庆幸还是失望,没有,绝对没有。老太太被八大王冤枉了。
证实了,薛奎只好劝说小皇帝:“陛下,还是安排两位太后的葬礼吧,你的身体要紧。”
这样的打击,换谁也受不了,怕小皇帝出事,劝一劝,否则小皇帝一旦出事,宋朝怎么办?
赵祯终于清醒过来,叹息一声:“人言岂可尽信?”
就是八王叔的话,也只能听一听,还要想一想的。
又惭愧的说了一句:“大娘娘平生分明矣!”
正如郑家子所说,老太太虽有这样那样的不是,但终是将自己哺养长大诚仁,居然都没有一个一百里开外的举子,对养母了解,真的很惭愧啊。可这一刻他茫然了,生母一生很苦,养母没有错,难道错的是自己吗?
微风荡漾,桃花谢落,落地无声!
……是大事件,大事件未传出。
天色已黑,江杏儿与四儿回到客栈悄悄哭,看还没有消息,忽然想了起来,对宋伯说道:“用马车载我们到刘少监的府上。”
“喏。”老宋也茫茫然,在京城认识的高官很多,可是自家小主人从来没有攀交,似乎认识许多大神仙,然皆不大可靠,还是刘处靠得住。用马车载着江杏儿与四儿,来到了刘府门前。
老刘这一天来,心情就象过山车一样,让自己的后生折腾惨了。
直到在洪福院,听到里面传来的消息,李宸妃是自然死亡,一颗悬着的心才掉到地上。刘处就想到这件事的意义,今天早朝,朝堂上稍微能上一点层面的官员,都到了皇仪殿。自己后生是受了老太太恩惠,包括对他的重视,送了许多礼物,还有那匹马与那辆马车,但也是后生的才华,真实说起来,又给了后生什么?
能有老太太给予皇仪殿里诸多大臣的多?
宋朝官员说话是无罪的,言者无罪,是宋太祖留下来的三条国法,但这些大臣上的奏折,是要封档的,甚至包括说的话,都有相关的官员记录下来,有可能来一个秋后算账。不会死人,却会成为升迁道路上的绊脚石。
可后生说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想到,只想到两个字,忠义!
看看赵襄子是如何对豫让的,自古以来,换谁做人君,除非那种昏得不能再昏的主君外,那一个主君不喜欢忠义的大臣?
听到江杏儿求见,立即吩咐道:“半开中门相迎。”
“官人……”刘夫人诧异的说。
以前郑家那个孩子自己亲自前来,也不过半开了中门,这两个小婢来访,值得半开中门吗?顶多打开角门,就已有了礼仪。
“娘子啊,你不懂的。”
江杏儿与四儿也在奇怪,虽然四儿有时候犯一些小糊涂,可跟着郑朗后面,算是见过了许多世面,刘处家怎么半开了中门?没有等她们思考,刘家老仆将她们迎了进去。
江杏儿一下子伏下来:“刘少监,救救我家大郎。”
“你们起来说话。”
两个小姑娘站起来,刘处说道:“你们不用担心,小郎顶多在里面关上几天,陛下一定将他们放出来。”
“为什么陛下要抓小郎?”
风声还没有传出来,两个小姑娘想不明白,有的事说不清楚,刘处将大约的事情说了一遍。都闹成这样子,估计几天后京城百姓皆知,没有掩瞒的必要。
“大郎为什么要管?”四儿又吓糊涂了,问。想想整件事的经过吧,皇帝的养母,老太太,皇帝的生母,李宸妃,还有皇帝本人,皇帝唯一的亲叔叔,八大王。这四个人,那一个不是大得不能再大的人物?自家小主人是糊迷啦?仅是一个解元,为什么要管?
为什么要管?刘处苦笑了一下,这不是身份的问题,而是有可能关系到什么天地间的正义,或者其他更玄乎的因素。反正自己做不到啦,不但自己做不到,这满朝的文武,就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
今天若是八大王说对了,自己后生很有可能大麻烦到来了,然不是,结果证明,八大王说错了。自己后生非但没有事,经此一事后,啧啧……有可能后生所追求的东西太遥远,他说不出来,不过高兴却是要得的。道:“你们不用担心,老夫今天很高兴,只想喝几杯酒,乐上一乐。”
江杏儿与四儿心情略松,做老师的喜得要喝酒,不知道为什么坐牢反而坐对了似的,郑朗大约是没有多大关系。可还是一脸的担心,看着她们忧愁的样子,刘处没有办法喝酒了,说道:“你们不放心,就跟我来吧。”
带着她们先去拜访了一下晏殊的府邸,你是大才子,我后生是小才子,这时候,你必须帮一些忙,可这时候晏殊心乱如麻,吕夷简知道事情真相,可晏殊根本一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而且他是受过老太太大恩的,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哪里有心情管郑朗的事,问了也白问。
刘处地位低,没有办法,只好再想。
江杏儿忽然说:“刘少监,夏相公对我家大郎态度十分友好,要么去问一问他。”
吕夷简那一张同样没有表情的脸,使江杏儿提都不敢提。
这一提醒,刘处想了起来,道:“好,我们去夏府问一问。”
来到夏竦府上,夏竦居然亲自迎了出来。对于他来说,什么老太太,什么李宸妃,都是一朵浮云。关健是这件事引起的余波,才是他最关心的。与刘处寒喧后,看着两个小姑娘,在门外不好说话,让他们进府。
没有因为江杏儿与四儿是两个小婢,也让她们坐下。
仅是一个小举动,可是刘处心中更明堂了,后生肯定没有事,不然夏竦不会赐后生家的两个小婢座。夏竦又拍了拍手,两个美丽的小丫环走过来沏茶。
刘处客气地说:“夏相公,不必,我那后生……”
“你那后生太过胆大。”
“是,是,”刘处唯唯诺诺。还能说什么呢?
“关一关,对他未必没有利,锋芒太露出,需要锉一锉。”夏竦说完后,突然笑了起来,恐怕也不行,将他关进了大牢,说不定反而让他安心悟什么“道”,于是心中想法更明确,那么锋芒没有锉起来,甚至更利了。
江杏儿又松了一口气,这个夏相公还有心思说笑话,大约是真的没有事。
夏竦又转到两个小姑娘身上,说道:“郑解元很有福气,你们对他很痴心。”
“夏相公过奖,大郎对奴们才叫好。”
“知恩图报,也不易,”夏竦说到这里,用手指头敲敲了桌子,大臣们明哲保身,也不是错误,毕竟爬到这地步,多么不容易啊。郑家小子坚持道义,则是更难得。偏偏居然让他猜中了,老太太并没有谋害李宸妃。那么八大王悲催了。
于是又往下想去,是想小皇帝的心思。他也跟着小皇帝进入洪福院的,仔细的回想,就想到了小皇帝说的两句话,第一句是人言岂可尽信?第二句是大娘娘平生分明矣!
想到了这两句话,眼睛亮了起来,知道这事儿的结果了。看着两女,说道:“你们不用急,偏巧某看你们家小郎比较顺眼,指你们一条道路。”
“请夏相公指教。”
“你们去开封府大牢,给郑小郎备上生活用品,其他的不做,相反,这一次郑小郎关的时间越长,对他将来好处越多。”
两个小妹妹生生让他说得傻眼,这都叫什么话?关得越长,对自家小主人好处反而多了?
刘处已经反应过来,深施一个大礼,道:“夏相公对我后生的大恩,某一定向后生转达。”
“去吧,”夏竦开心的说道,别的不说,自己只说了一句话,却有可能就结下一个若大的善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