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荣接到诏书,没有拒绝,但提出一个请求,父亲生病了,在京城可以照料着,一旦下了邓州后,远离家乡,请朝廷准许请两个月假期,服侍父亲。这是客气的说法,若不行,我宁肯拒职,也不去邓州了。
二选一,a还是b。
韩琦一听,不会那么巧吧,担心郑朗使诡计,派人查了一查,还真生了病。
授意肯定是郑朗授意的,很早留给严荣一个锦囊,说了许多东西。朝廷财政允许韩琦将它败坏,民间的经济基础不能败坏,还有这个银行。这有一个比喻,就象楼市,都知道有泡沫,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临,官员要吃要喝要玩要乐,既得利益要赚钱,统治者只好苟和,或者做一些微调。可这些微调又不敢于碰这些既得利益者的利益,甚至还拿出百姓的纳税钱,维护着他们。于是越调越高。具体一点,这边在调,那边地价越卖越高,政策越来越松,银行不肯打压等等。泡沫越来越大,最后国家,百姓,与地方官员,以及既得利益者,统统下海。
那早知道如此,为什么不趁早将泡沫挤出来?
关健这个结果没有到来,皆存着侥幸心理,民间有俗语,叫不到黄河不死心。
然而郑朗知道。
他又没有办法,到了万不得己的时候,他想出另一个办法,不是替国家缩小泡沫,而是将这个泡沫索姓吹大,大的速度越快,越容易爆炸。
还是民间的那句话,叫不破不立。或者叫做长痛不如短痛,因为泡沫炸得越早,伤害越小。否则真到了全国上下全部牵连进去的时候,一旦炸开,国家什么也没有了。
但有一个前提,国家最主要的经济基础,也就是民间经济不能让朝廷伤害。破的目的是为了立,而不是为了破本身,立需要基础,这个民间经济就是立的基础。
因此有了这个锦囊。
郑朗也不知道严荣的父亲会生病,锦囊上所写的仅是让严荣尽量拖上一两个月,严荣父亲生病那仅是一次巧合。
他这几个学生皆很争气,无论范家二郎,或者吕公着、司马光、严荣与王安石,或者小苏,作风都很好,生活俭朴,为人忠厚,吏治之才皆不差。相对而言,倒是大苏差了一些,稍稍有些花,可受郑朗影响,也比史上好得多。
就是大苏,对父亲也十分孝顺。
韩琦确认严荣父亲生病,无奈之下只好同意。反正打的是银行主意,让严荣下来,目标达到,再追究下去,做得太明显。并且到今天为止,朝堂在郑朗进谏下,依然在闹,不得安宁。再加上政务,韩琦苦逼得,也没有多少心思。
严荣下,上的人乃是孙思恭,为宛丘令时,转运使以水灾时孙思恭却在征舂夫,两相争执,孙思恭弃官回家。因精通易经与算术,吴奎推荐,加秘阁校理。赵祯晚年将赵曙当成备胎,将孙思恭调到赵曙藩邸处做为说书。赵曙即位,擢为天章阁待制。素来与欧阳修关系十分良好。
银行监就在三司附近,韩琦与欧阳修将孙思恭喊来,秘议一番。也没有说其他,仅是说了西北用兵,国家多灾多害,皇上继位登基又大肆赏赐,用了一些钱帛。然外面人不懂,多责怪于中书,因此让孙思恭将银行的分红挪用出来,先行解决眼下的财政危机。至于欠款,等濮仪争事了后,再慢慢偿还。
孙思恭在赵祯朝未得重用,对赵祯也没有多少感情。严荣守的是赵祯诏令,在欠款未偿还清前,勿得挪用。那是赵祯的诏书,非是赵曙的诏书。况且严荣为了赵祯的永昭陵已挪用一回。
这也是欧阳修的说法,孙思恭却不知真实情况,是韩琦逼迫曾公亮,曾公亮只好央请郑朗说服严荣,中间韩琦利用郑朗对赵祯的感情,替国库节约一批支出。
但让欧阳修一说,郑朗师徒做得很不好的,先帝的永昭陵就可以挪用,现在皇上要钱用,为什么就不能挪用,难道这个钱帛不是国家的,而是你们师徒二人的?
进银行监后,查了一下账目。
严荣把关把得好,近三年下来,除了永昭陵的费用外,依然还了六千三百多万缗欠款,也就是河工的欠款若没有意外,今年年底纵然还不清,也不会剩下多少。
为什么非要今年一定要还清?况且也剩得不多,孙思恭将银行的钱帛一笔笔拿出来,递向中书,向中书紧张的财政输送血液。
韩琦松了一口气,达到目的,不去再管。
而是选命言臣,此时仅剩下彭思永与邵必两个言臣,按照编制,台谏正式的言臣必须达到十六人。这也太不象话了。而且就这两个言臣,彭思永还一直在哼哼唧唧。于是增补。不过这一回增补的人选,韩琦与欧阳修慎之又慎之,一定要心腹进去,否则没完没了。
以孙昌龄为殿中侍御史,郭劝的儿子郭源明为监察御史里行,黄照为侍御史,蒋堂的儿子蒋之奇为监察御史里行,孔道辅的儿子孔宗翰为监察御史。再次大哗,这是国家言臣机构,说句不好听的,就是专门用来与宰相做对的,但现在任命的这几人皆是韩琦与欧阳修亲信。这个台谏还用来做什么?
总之,韩琦与欧阳修此次破坏了n个宋朝制度。
特别是蒋之奇,一直是欧阳修的门生,然去年与范镇儿子范百禄以及其他几名官员参加制科试,范百禄等人中第,蒋之奇不中,盛言赞扬欧阳修崇濮王为是也,大拍马屁,求媚以进,此人乃是欧阳修门下第一走狗。
看到此人进入御史台,诸位大臣吵得更凶。
然而这个蒋之奇到了御史台,彭思永天天给他洗脑,以后他会很好玩。
但着急的不是大臣,而是赵曙。
有点儿不妙,马上韩琦与欧阳修将宋朝化为二人转了,于是议西府。文彦博来到西府后几乎消失,这让赵曙感到很不满。因此想替西府再添一名宰相。
他想到一个人,张方平。
此人有文武才,有经济才,无论在三司或者治蜀,或者在西北皆建功立业。有文学之才,有吏治之才,有军事之长。
然后议一出,欧阳修立即反对。
赵曙不乐意。
他能力不如赵祯,但简单道理会懂的,不能让朝堂真正成为一言堂。论君臣典范,无疑是赵祯与郑朗为相之时,就是那时候,自己那个养父依然保留着一些郑朗的政敌,默视台谏与宰执的作对。为什么我仅任命一个西府二号首相就不行呢?
韩琦也有韩琦的想法,本来国家已经乱了,这一切还不是因为你种种,若不是你做的那些事,何至于此。再让张方平进入西府与自己对抗,郑朗在外围呼应,大臣们群起而攻,什么事也不要做了。
君臣皆不能互相理解。
最让韩琦与欧阳修生气的是,明明赵曙屡屡授意,让自己帮助他替赵允让正名皇考,可在外面,却屡屡扬言,朕没说哦,这乃是中书做的。
关健的一击到了。
银行一年这么多的利润,郑朗料定韩琦与欧阳修在经济困难的时候,打它的主意。
怕出意外,于锦囊里授意严荣做了一些安排。
针对的还是财政。
具体财政的败坏,也不能说是韩琦一人的错,实际郑朗南下后,财政就渐渐在败坏。郑朗悄无声息地改良了一些弊端,南方大开发带来的逼加值,将这一趋势掩盖下去。
经郑朗推荐,庞籍再度为相,又做了一些改良。成就宋朝经济第二良好的时光。庞籍下去后,富弼为相,已经在败坏,再到韩琦为首相,再度败坏。但河工耗资巨大,至少达到前无古人的投入,又是宋朝的最中心地带,这次带来的附加值更大,再度将这个败象掩盖下去。
河工结束了,相关作坊运输一起也就结束。韩琦的粗心大意,也非是算是粗心大意,能看穿这个经济真面目的,至今在宋朝并没有几个人。因此用得有些大手大脚,结果导致财政迅速出现困难。才没多久,司马光就上书,各州府向富户借钱度过财政难关。
这才是真正财政趋势的真相。
中间一度是庞籍进入中书,否则财政更糟糕。
发展到这种局面,就是站在公平的立场,韩琦失误是最大的。而且能想出来这个真相的人少之又少,皆认为是韩琦执政的失误。
银行有官吏,也有私人选出来的职员,偶尔聊天时,严荣便发出感慨,国家财政败坏,到处在借钱,这一年倒底亏空了多少?若是过十年八年下来,又会如何?
以前各朝各代皆有困难的时候,但纵观整个宋朝,财政也没有象现在这么奇怪。不能说败坏,至少韩琦与欧阳修并没有想伤害到百姓的主体利益,但收支失衡,乃是宋朝从未有过之事。
发展下去,无论韩琦与欧阳修不想伤害百姓,实际必然会伤害。这个与严荣没有关系,要等未来郑朗来收拾。当时放出这句话时,百姓还没有察觉到这种变化。
然而能挤入银行监中枢的私人职员,个个都是精英人士,国家前后财政反差这么大,怎能没有察觉。韩琦未统计过,也不敢统计,倒是人口增加,为了表政绩,统计了户数变化与增涨。
现在朝廷亏空多少,无一人能知道,但看各地官员的举措,不会少。又不知道皇上命不久矣,现在赵曙才三十几岁,怎么着也能活上一个十年二十年,那么韩琦就能做十年八年的首相。
严荣也未说什么,但给了许多人猜测与遐想空间,象这样继续发展下去,最后怎么办?一个个就想到银行,与平安监不同,平安监股契已满,银行才是三十成股契。莫要说郑朗认的制度,连祖宗家法都敢强行矫正,先帝的名份都敢改变,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随后就是平安监。
这些年货币一直紧缺,得到的金属多用来铸币。但铸币需要成本的,甚至往往货币不及本身金属价值,这才导致许多人将铜币融化,重新铸为器。为了让财政缓解,平安监停止了铸币。可就是这样,最终平安监并没有产生更高的利润,到了去年,利润在下降。无他,塞了更多的官吏进去,薪酬进一步提高,效率下降,等等因素。即便是公私合营的单位,也影响利润,导致去年没有铸币,实际收益反而下降了部分。事实平安监规模在扩大,又没有铸币,为何收益下降?
一个个议论,严荣稍稍做了讲解,似乎没有恶意,他是银行使,又是郑朗学生,谈一谈国家的弊端,有什么不对的?
然而让银行各个股契们也担心了。
严荣接到诏书后,还要交接的,交接那两天偶尔又与同僚们聊天,忧心仲仲,执政不力,国家经济败坏,必然会打银行的主意。有可能第一步将银行分红不顾先帝诏书,不用于还债,而挪用到中书,填补国家的黑窟窿。但就是挪用,这个分红放在股契手中,是巨大的数字,但放在国家当中,又算什么?最终必然侵夺各个股东的利益。想要侵夺,花样很多的,比如稀释股契,本来朝廷十五成,私人十五成,现在诏书一下,朝廷变成三十成,五十成,私人的不动,就象当初平安监那样,朝廷一直是持着五十万股契,那么私人的分红也就随之下降。或者直接找借口查没。或者强行挪用,既然能向私人借那么多钱帛,为什么不能强行将私人分红用借的名义挪用到中书?
借也要还的。
但借得太多,一年五千万缗,十年五亿缗,朝廷用什么来偿还?主要宋朝自立国以来,没有近几年亏空之重,甚至超过了庆历战争年间。那时不是亏空,并没有多少亏空,只是重苛了百姓。
整个北宋也未有过类似的严重亏空现象,倒是明朝后来将韩欧阳二人的做法借鉴过来。
这便给了严荣维护银行最好的契机。
担心地说了几句,严荣也就走了。
也不能算是杞人忧天。
以前数次中书向银行讨要分红,皆被严荣拒绝,这却是不可抹杀的事实。
孙思恭在替银行的钱币搬家,后面股东们担心更重。有的职员提出抗议,现在未到分红之曰,为何挪用?孙思恭精通算术,但不代表着精通经济,甚至对银行的运转模式根本就不懂。银行用什么来赚钱,资本越大,钱赚得才越多。因为不懂,答得很强横,说这是朝廷的利润,为什么不能挪用?甚至因为严荣担任多年银行使,认为这些私人代表是来找茬的,态度更加不友好。
双方迅速发生冲突。
但这些代表背后的人物,非是各州各县借钱的普通富户,他们皆是各地的豪强大户,甚至还有许多权贵宗室外戚,例如象李家,高家以及曹家,还有没移家族等等。
朝堂的事他们不管,也不想管,可是切管到自身利益,能不急吗?史上王安石与赵顼多强横哪,韩琦与欧阳修的组合在他们面前也是毛毛雨,最终发生了什么?失败!
况且韩琦与欧阳修现在四面楚歌之时。
又不象王安石,王安石改革虽艹之过急,也取得许多成效,韩琦的成效在哪里?有,皇考!
郑朗说天下乃是精英的天下,此次修书改了,还是不敢轻视天下的精英。
韩琦退让一步,同意赵曙以邵亢为知谏院,吴申、吕景等人为御史,赵曙也答应让邵必进入两制,一系列的平衡交易过来,然而韩琦还是不答应让张方平为枢密使,说西府久不用武臣,当稍复故事。赵曙一听也对,郑朗写的儒学他也在看,也要深思。
据传说,自己那个养父就是经常看郑朗的儒学,这才成为一代明君。
郑氏儒学中就说过一些文武大臣的用法,国家还是以士大夫为主,武将为辅,士大夫是治,武将是保家卫国,是平天下,虽武将是次是辅,但也不能过于忽视。
狄青就是一例,前面去世,后来西夏就数次侵犯陕西。
一个名将就当抵万里长城。
想了想,就说道:“那么以李端愿为枢密使吧。”
李端愿乃是李遵勖的儿子,还是不错的,赵曙在即政之初,刻意装病喊退,李端愿进谏道:“陛下当躬揽权纲,以系人心,不宜退托,失天下望。”
算是李曙的心腹大臣。
张方平不行,要用武将,李端愿算是可以吧。
韩琦无法回拒,但心中不乐意,想了半天后答道:“臣以为另外一人最好。”
“谁?”
“郭逵。”
“郭逵?”赵曙知道,郑朗的心腹爱将,不知道韩琦为什么发神经病,居然推荐了郭逵,想也没有想说道:“不错,是一个很佳的人选。”
韩琦微笑,真的不错。一个郭逵安了皇上的心,也塞了天下大臣的嘴巴,看看我用为不避亲仇的,实际郭逵到了西府能起什么作用?狄青都玩成傻子,小小的郭逵还不得乖乖做一个傀儡?
韩琦举贤不避亲仇,让郭逵进入西府,同时一面又让亲信邵必草词,言郭逵武力之士,不可置庙堂。韩琦于是“劝解”邵必,两相退让,创造了一个新名词,同签书枢密院事。
郭逵也不知道,作为武将,升迁很难的,傻呼呼地跳了进去。前面一跳,那个古怪的头衔戴上,士大夫们开始上书了,说曹彬父子、马知节、王德用、狄青,动劳为天下所称则可,逵黠佞小人,岂堪大用?
狄青可以,为什么当初那样对狄青?
士大夫劣根姓再次发作。
韩琦再三袒护,各个士大夫上奏皆不报。当然,他也实现了自己目标,这种情况下,郭逵还敢学富弼?找死不成。
而且士大夫为了郭逵分心,也让他缓解了压力。
但他不知道最大的危机来临了。
银行在搬钱,韩琦却在不知不觉得得罪了一股力量。这股力量乃是郑朗头痛万分的,将王安石与赵顼击败的,唐朝中举四大名相姚宋二张不敢碰的,宋朝最成功的改革家宋孝宗最后也妥协的。
这股力量乃是真正的天下!
郑朗一直不认为自己是君子,即将修圣智,不排斥用阴谋诡计,但这个阴谋诡计若是为了国家之故,那便是智。若是为了个人荣华富贵,那便是邪!有了这个前提,他设计设得理所当然。
提前数年就挖了一个坑等着韩琦往下跳。
没想到韩琦跳得这么晚,但这时候跳效果更佳。
好大好深的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