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龙摆出一副陷入回忆的样子,若有所思地说道:“我原来不知道我娘在哪里,我也不认得她。我记事的时候,就一直是我姥娘带着我,养着我。可我娘去了哪里我不知道。我听你说,我娘被官军杀了,我以为真的被官军杀了。可是等我到了青崖寨,我在到一个镇子上去行动的时候,我们抢了一个财主家的钱粮马匹,还抢到了他家七八个美女,这里面年龄最大的一个就是我娘。可我不知道她是我娘,她也不知道我是他儿子,直到上山之后我看中了云娘,本想娶她为三房的,我娘见实在捂不住,这才给我说了实情。当时,我娘是通过我安排去找她说媒的媒人,也就是给爷爷家当过长工、后来给我当过军师的小五两口知道我身世、也知道我就是她的亲生儿子的。人说,无巧不成书,可偏偏就那么巧,让我在那里遇见了娘。要不,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娘。当时,娘把这层纱揭开之后,我问娘,当初是不是官军杀的她。她说,“不是。”
当大龙说到这句时,宋江猛地一震,像是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一样,浑身抖了一下。
“我再问她,那是什么人杀的你?娘说,是个县里有权有势的官爷,贪恋她的美色,半夜三更骗开她的房门想占她的便宜,遭她拒绝,并说要告他,那官爷就起了杀心,捅了她几刀,然后放了把火,就跑了。可我娘并没死,后来被别人救了。救他的是县里的一个官差。住在楼下的姥娘发现我娘被杀、我娘的屋子起了火,火速报了官。官府派人去办案,办案的官差把我娘救了出来,然后带着我娘和姥娘还有我,先跑到泰安躲避那官爷,再后来我娘把我留给姥娘,她就跟着那救他的官差又离开泰安四处要饭,要到了青崖寨大山西面的一个镇子上,在那里落下脚来,靠刨草药卖草药过活,慢慢的过好了。在那里,生下了这个云娘。那个带我娘去的官差也就成了当地的一个财主。我们在抢他家里的时候,把那财主打死了。”
大龙毫不费力地编了这么一篇谎话,听起来跟真的一样,竟然没有引起宋江的怀疑。
宋江只是问:“那个财主他姓什么?你知道吗?”
大龙说:“我娘说他姓张啊。”
宋江在宋大龙述说的过程当中,一直背着手在屋子里来回踱步,此时听大龙说姓张,立即停住了脚步,两眼瞪得跟牛眼一样大,盯着大龙,一字一顿地问道:“是不是叫张文远?”
大龙稍一停顿,说:“我娘没说,只说姓张。”
宋江:“那,你这个妹妹就是同母异父的妹妹,并不是什么干妹妹了?”
大龙:“是,同母异父的妹妹,实际就是亲妹妹。”
宋江:“哦,那个姑娘一定知道他爹叫什么名字吧?”
大龙:“我也问过她,她不说。不过,叫什么已经无关紧要了。他人都死了,我娘也死了。我娘她是自己寻的短见,也许是她怕回到这里,离着郓城近了,会让那官爷发现,所以才不想回到这里来,去追随那张大财主了。既然人都已经死了,你也就没必要去问那人他叫啥名字了吧?再说哩,你即便问到了、问明白了,又有何意义?一点意义都没的。您如今是这么大的人物,你这个梁山大把头,恐怕就算朝廷的一个知府,都未必能比得上你吧?你要带着梁山这些人到朝廷里去,恐怕给一个字符你也不换吧?怎么着也得当个经略使吧?这么大人物,还跟死人较真,多没意思?”
从大龙说到娘的情况,宋江就站了起来。 在大龙说这番话的过程中,宋江浑身都在颤抖。他两手背在后面扣在一起,可是扣不住,两腿几次打软,差点跪下了。他是真想弄清楚这个张文远的情况。可听到大龙后来说的,觉得也是个理儿。他人已经死了,阎婆惜也已经死了。就算弄清楚,又有什么意义呢?他们留下了这个姑娘,这个姑娘已经在大龙的保护之下,倘若伤害这个姑娘,必然伤及大龙,也会得罪大龙。自己就这一个儿子,宋家就这一个后代。这一回朝廷发了布告,无论发生什么情况,大龙都不会也不敢再离开梁山,只要他在自己跟前,自己就放心,宋家就有后,他就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自己的爹娘,也对得起自己这颗心。就为这一条,那个云娘也得看护好啊,俗话说不为僧面为佛面,就为儿子吧。
这样想着,他就轻轻的嘘出一口气,说:“唉,我就是不明白,当年你娘让人害了,我只以为是被官军杀的。这回还没见上面,她就这样走了。我这心里难受哇。至于那个张大财主,我并不是一定要追问他到底叫什么名字,有何目的。他人已经死了,人死不能复生,什么都没了,我追那个有何用啊?我只是想给你说,你娘她已经死了,这一次是你眼看着她死了。既然你娘已经死了,你也就不必再去想那么多,那你就安心的、一心一意的在这梁山上,做好你自己的事儿。还有,一定把那姑娘照顾好,看看合适的时候啊,我给她找个人家。女孩子早晚要嫁人,但是要嫁个合适的,嗯,当然了,你要是有看着合适的,你也可以说,我来给你做主。”
大龙没想到,爹居然能听从他的意见,不再追究张文远,并且对云娘还颇为关心。他心里顿感热乎起来,他就想,怪不得人家说一拃不如四指近呢,父子亲情永远割不断的,此话当真不假呀。
父子两个的对谈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大龙对爹的态度和给他说的话,既有高兴欣慰,也有不满和缺憾。高兴和欣慰的是爹对他的成长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而对娘和张文远表现出了宽宏大量,不再追究;不满意和缺憾的是,爹没有答应他关于安排青崖寨弟兄的要求,他从此被剥夺了带兵的资格,将成为一个闲人。可他很清楚的有两点。一是爹这么安排,对他的成长和发展其实是有利的,他只有按爹的要求,煞下身子,扎扎实实的学点文化学点知识,也学好武艺,能力和水平才会有一个大幅度的提升;二呢,他再也不敢离开梁山了,只要离开这个梁山,那他就是死路一条,朝廷布下了一张天罗地网等着他。他不是没有那个胆子,关键是他不能自投罗网。当然从跟爹的对谈当中,他已经彻底明白了一点,娘就是爹杀死的,娘说的是实话,而爹说的全是假话,一直在骗他。当然,至于爹为什么要杀娘?娘到底做了什么事惹得爹痛下杀手?他无法知道究竟是何原因。娘的影子,娘的音容笑貌,总在他的眼前闪现。他仔细端详过云娘,云娘是真随娘,音容笑貌都随娘;而自己呢,却随爹的长相更多。想来想去,他觉得自己对不住娘。倘若不是自己盲目的到那山西的涉县去攻打县衙,官府也不会抓他,他的青崖寨就平安无事,爹也不用去救他,娘也不会为了躲避爹而上吊自杀。可再想想,娘既然已经去了,就是人家说的那话,不为死的要为活的,自己要好好的活下去,要活出个样来让爹看看,也让天上的娘看看......脑子里瞬间转了这么一个大圈,再看看眼前的爹,他还是觉得爹有些可恨可恶。他想摆脱这种对爹的感觉,可又摆脱不掉,只好站起来说道:“爹,我走吧?”
宋江:“去哪里?”
大龙:“你不是让我去看看我那些弟兄吗?”
宋江:“就要吃晌午饭了,回家跟爷爷一起吃了饭,下午再去。明儿起,你给我老老实实的在家读书。这一回呀,我把话撂在桌面上,我不再给你找像铜锁和刘小四那样的看着你了,你自己管自己吧,你成人了,该能管住自己了。你手下有没有学问高的人?”
大龙稍一愣说,“啊,有个落第的秀才,他要给我当教书先生,肯定比原来那个要强。”
宋江说:“这人人品怎么样?”
大龙说:“好啊,他考秀才三年不中,就不考了,跑到山上当了山大王,后来就归我了。这人的名字就挺好,叫郑仁义。”
宋江笑了说:“哟,既正,还讲仁义,好啊,你手底下还有这样一个人。我给他们说,这个郑仁义啊,就不要分下去了,我在总寨这里,让你叔给他找个地方。他有家室吗?”
大龙说“有。”
宋江:“嗯好,就让他住在总寨吧。我让你叔在宴会厅后面的营房中,拔给他一间,让他给你当先生。学武呢,你还跟着你师傅史进学,你从他手上学到三成五成的就够你用一辈子。学孬学好,学快学慢,全在你自己了。你要想成才成人,长能耐长本事,你就好好学;你要不想好好学,那就自己耽误自己。好自为之吧,你爹我不再管你那么多,毕竟你已经长大成人。还有那个叫云娘的,也不要叫她到下边寨子去了,也让她在总寨住吧。你爷爷的院子里,除了这次给你两间屋子,不是还有一间吗?就让她住那一间吧,也好让你的两个内眷照顾她一点,跟她作个伴。她的一切行动都在总寨这边,归你花荣叔叔节制……。”
大龙听了这话,顿时高兴起来。他最关心的就是她这个妹妹。娘没了,她的爹也跑了,就剩了自己这个哥哥,自己不疼她,还能靠谁疼她呢?至于爹说的,将来合适的时候给她说一门亲事,那得看缘分。他不会让爹像对待扈三娘那样,随便许个人。他要帮着云娘长好眼,给她找一个文武双全,品行端正的人。他不能让自己的妹妹有任何的闪失,不然对不起九泉之下的娘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