统一兄弟们思想的事情很顺利。几次廷议中对联楚会不会让西楚趁机阴汉国一直有争议,包括周勃、夏侯婴、灌婴等多数人都疑虑重重,张良作为力主先合盟伐秦的始作俑者,面对这些疑问也拿不出有力的解释,唯有强调秦越强,破秦就越无望。刘邦则不直接表示赞同和反对,说要先看看西楚的诚意和条件再说,所以才没有最终决断。
现在范增还没到,曹参的信先到了。曹参以大伙儿旧兄弟的身份,加上最了解关中秦人情况的当事人身份,所做分析的公信力很强,而且张良也不再坚持,所以刘邦下了决断:如果西楚没有给出能跳出曹参分析让汉国安心且获大利的条件,则不与西楚合盟。
既然不合盟,那也不能白白让范增来一趟,所以离间西楚君臣的安排就在朝会后由张良和夏侯婴、灌婴等几个深得刘邦信任的兄弟们商议了一番。
上林苑。
一辆六马戎车正在林间道路上放肆飞驰,其后跟着数百骑卒,红披风与黑披风交杂,拉出一股长长的飞扬尘尾,阳光穿行在其中,化作条条亮黄色的光带,被惊起的飞鸟朦胧的闪动着飘舞的身形。除了轰鸣的马蹄声中所夹杂的车轮滚动声外,还时不时的出现几声清丽的惊叫。
戎车上,胡亥威风凛凛的抓着六匹马的缰绳,挺立在驭手的位置上,身旁一左一右是面带惊恐而又兴奋刺激表情的两位美女,半蹲着死死攥住车厢前缘,开心着,尖叫着。
在这个时代已经待了四、五年的胡亥,早已从最早轻车颠簸中疲惫不堪的少年,变成了现在敢于亲御戎车狂奔的青年。尤其是武关道上直面西楚锐卒,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让他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
当然了,追求舒适生活又有两千多年后现代知识的这位小爷,并不会亏待自己。他用来进行巡视\/旅游的四轮马车不但装了板簧悬挂,后来还发明了一种实心减震车轮,在木轮毂上固定十数片一定弯折角度的铜制簧片,其外接地部分再以一定厚度的宽竹片做外轮缘。
显然,这种发明说是这个皇帝的,实际必定只是他提了个思路后又让匠师台的苦命匠师们耗费了近一年的时间不停试验-改进-再试验,直至能做到什么程度就到什么程度为止……
谁让橡胶树这种好东西到两千多年后才栽种到亚洲呢。
这种减震车轮效果不及后世的充气轮胎不说,还因为要用铜这种当时的贵金属,所以一般人可玩儿不起,无法推广,就像同样铜制的板簧一般,注定只能在皇帝、国王和重臣之间奢侈一下,
另外,就是所有快速军的四轮马车全部使用了铜板簧。
这是军用,在能负担的情况下是不计成本的。司马昌的铁产量已经可以大量替代军中原来铜制的箭镞、剑戟、矛戈,所以铜就可以用到其他方面。
今天胡亥用来带着小女生兜风的戎车用了板簧悬挂,但没有用胡亥牌减震车轮,那东西比较适合悠哉游哉的行进,这种狂奔中要是突然坏掉一个轮子,可是有性命之忧的。
同样为了皇帝的安全,车上还有一位备用驭手公子将闾,站在皇帝身侧死死的盯着,一旦感觉不对就会从圣人手中抢走马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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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尘烟中隐隐有远方的蹄音若隐若现,虽然在这队骑军的马蹄声在戎车狂奔的噪声掩盖下显得很轻微,但也被后队的几名锐卫听到了。相互间一对眼神,一名锐卫开弓向上,一声尖锐的鸣嘀划破尘烟直飞冲天。
胡亥立即轻拉缰绳,戎车开始慢慢减速,而后面的粉卫与三卫则快速从两侧围过来,在戎车停下时,一个锐卫、盾卫在外,中间加一层粉卫,再中间是甲卫环绕的小型圆阵已经齐整的形成了。
胡亥飙车的这片林地所有可能的出入口都由铁壁军控制住了,前后左右的关键位置还有山地曲在树上、灌木中隐伏,安全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能够从后面追上来的人既然能通过着重重关卡,正常来说不会有问题,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所以皇帝的贴身四卫不敢有丝毫大意。
追来的人没一会儿就从尚未消散的尘雾中现出身形,原来是公子婴和几个侍从。
“皇兄有什么新消息不能等我玩儿够了回宫再说,还这么大老远的快马跑来?”胡亥的口吻并不是被打扰了玩兴的不快,而是很温暖的关怀。
公子婴甩镫下马行了个礼,胡亥拍了拍菡萏和芙蕖让她俩下了戎车,粉卫的两个屯长笑嘻嘻的提马上前弯腰伸手把两人分别拽上自己的马,共骑着缓步离开戎车,甲卫们也拨马散开,在距离戎车二十步外警戒。
公子婴向两马上的四位宫妃分别行过礼后,登上了胡亥的戎车。
“本来事情不大,可臣突然想到一件事需要尽快圣裁,所以就只好来搅扰圣上的兴致。”公子婴温和的笑着向胡亥又施了一礼。
胡亥看了看公子婴解下背囊拿出一卷竹简,随口问道:“是楚汉和议的消息?先说来听听。”
“嗨。”公子婴应道:“西楚亚父增为正使,项将军缠(项伯)为副使,丁将军固领五百卒卫护,已于昨日午间抵雒阳。汉王亲至雒水岸边,携汉国几乎所有重臣以待上邦使臣之礼相迎。”
胡亥点点头:“项缠为副使,他是张良的好友,看来不管是项籍还是范增,都已经拿出了最大的诚意。”
他忽然露出疑惑的表情:“先前不是说,刘邦要在这次和议中争得与项籍平起平坐的双王对坐资格吗?怎么又拿出了下王恭迎上王使者的态度?”
没等公子婴把嘴张开回答,胡亥恍然:“看来张良看了曹参给萧何的信后对楚汉合盟伐秦死心了,又想害人了。”
“圣上圣明。”公子婴笑了起来:“汉王本想让亚父增休息半日,晚间排太牢大筵。但亚父立即就要与汉开谈,刘邦拗不过,就安排相何、军师良与亚父增、将军缠和议,楚方将军固坚持以护卫的身份立于后,汉王就对等的诏灌将军婴亦为护卫。”
胡亥露出一丝玩味的表情:“为何是灌婴?樊哙这个杀才不合适,周勃也不太合适,可韩信这位大将军怎么没有参加呢?”
“可能是将军婴领汉军斥侯,适合在其间提供一些消息给相何两人参照吧。至于大将军信,原曾在项王帐内执戟,自己肯定不愿面对亚父,亚父大约也不愿意与之面对。”公子婴想了想,回答道。
“这么说,双方第一次商谈就有什么很重大的情况,让皇兄这般快马来告诉我?”
“嗨。”公子婴严肃了起来:“军师良提出的第一个合盟的先决条件就是一旦灭秦,汉王除现有四郡外还要拥有关中之地。”
“这在意料之中,关中面向山东,两关锁钥,刘邦必然眼馋。但我相信范增必定不同意,真要这样,西楚岂不是帮汉打了关中?”胡亥嘻嘻一笑:“还让刘邦有了个坚固的后方。”
公子婴绷不住也笑了:“亚父当然不同意,他提出汉王可以保有现在四郡,另外颍川和陈郡也可让给汉国。颍川归汉臣不觉得意外,项王竟然肯将西楚八郡中的陈郡让出,这是臣没想到的。”
“想必汉国一方对这个条件还是不接受吧。”胡亥冷笑一声:“陈平不是说过,刘邦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自己处于两面受敌的情况下。”
“圣上明断。相何提出若在破秦后项王能允汉王得关中之地,汉可让出上党,并释魏王豹重建魏国,可亚父增还是不为所动,双方有些僵持。”
胡亥摇摇头:“这种谈判基本没有可能就在一个下午达成盟约。僵持一阵,吃顿大宴,转天再谈,不过如此。”
公子婴又绷起了面孔:“真要如此,臣就不会急着来见圣上、扰圣上兴致了。他们两方僵持了没多一会,将军缠忽然凑过去与亚父增同席,两人低声商谈了一阵,亚父增就拿出了一个新条件,可以考虑让汉王获取巴蜀与汉中之地。这时,将军缠也出来解释说,楚汉合盟伐秦,双方因有些旧怨所以不适合两军合一伐秦,不如由西楚联合赵燕,西楚由潼关大举攻秦,燕赵联军则取陉道攻击河东。”
他喘了口气:“赵代本为一体,还可考虑游说代王参与伐秦,破秦后以河东酬之,就此便可避开秦军严密设防的轵关陉和白陉。潼关与河东之战足可吸引大部秦军的注意力,汉军再投入一部佯攻武关,秦军就再无余力关注其他方向。在战正酣时汉军就可悄悄溯江水而上取巴蜀,然后由巴蜀而取汉中。”
“哦?”胡亥来了兴趣:“这倒是一个良策,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我在巴郡已经有了足够的准备,但以此来诱惑刘邦似乎已经足够了。”
公子婴有点着急:“正是如此,谈到这里似乎军师良颇为动心,双方的僵持气氛立即就松动了。军师良本与将军缠为友,这一方略必定是将军缠看在挚友关系上所提出。”
胡亥看公子婴着急的样子觉得有点好笑:“我怎么记得曹参在给韩信的信中提到过江峡不易过?”
“司农参给大将军信的信中多涉私利,大将军信不会将司农的信给别人看,想必阅后即焚。虽然司农参有此警语,可汉王要是认为潼关、武关再加河东大战足够拖住秦军,谁晓得会不会真的如此赌上一赌?”
胡亥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巴郡的准备在他重登皇帝位时就开始部署了,就算潼关、武关加上河东一起打起来,在狗脑袋里面打出猪脑子,巴郡江峡天险也不会出问题。
“皇兄就因此而急于见我?”胡亥口吻中尽是抚慰:“无需担心,巴郡守澜那边不会出问题的。”
“圣上向有远见,臣不是担心这个。”公子婴拱手道:“臣是担心万一汉王心动,现于屯留驻屯的将军(李)良军,恐有危险。若汉与西楚盟约成,汉必诱将军良于先,同时部署杀良而夺其军,只要将军良不愿降汉,必遭暗算。”
“喔~~~~~”胡亥终于明白为啥公子婴这样急三火四的跑来了。
他也不装百般思量,装成竹在胸,干脆利落的决断道:“立即让听风阁快传给李良,诏其在尽量不惊动汉军的情况下,撤军至端氏邑卡住白陉。另外传密诏给李左车,若李良无法秘密从白陉撤军,就让代国配合从滏口陉撤出,再通过霍邑重入白陉,绕回端氏邑。”
“嗨!”公子婴大大的松了口气,向胡亥行礼后就下了戎车,刚要上马,胡亥喊住了他:“皇兄的马一路跑过来应该疲累了。”
转头让锐卫让出一匹马给公子婴,又交代了几句细节后说:“没那么急,慢慢回去拟诏发出。”
公子婴感激的又是一礼,上了锐卫牵来的马,带着侍卫用比来时略慢的速度向着回路而去。
“菡萏、芙蕖,还来不来飙车啊?”胡亥放下心情,冲着粉卫圈那边大喊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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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项伯的建议,刘邦与张良都颇为心动。如果真的能智取巴蜀,然后将汉中也收入囊中,即使项羽亲自跑到关中坐镇,凭借蜀道和汉中道他也有相抗之力,何况项羽根本并不想每日都呼吸着西蛮秦人之地的夷狄空气呢。只要项羽不在关中,那任谁在关中为王,刘邦都有信心将其赶出去,然后自己彻底占据关中,这样就能毫无后顾之忧的再与项羽争夺天下,而无须像现在这般不但向秦人卑躬屈膝,还总是要提心吊胆的担心秦人变卦。
张良自是全力支持以此条件与西楚达成盟约。按照项伯这个建议,汉国可以将精力完全集中到南阳和南郡,以一路兵力佯攻武关,由项羽领西楚军全力攻潼关,再由燕赵魏联军在轵关陉和白陉攻击河东。这样关中秦军需要同时应对三条关陉通道的防御,其精力必定顾不到江峡这种易守难攻的天险,因此具有达成最出其不意效果的可能。如果这种态势能够形成,张良对河南郡和上党郡是否会被项羽顺手拿走都并不在意了。
项伯的这个建议似乎一下就将楚汉两军配合的难题和刘邦腹背受敌的难题都给解决了,这就不难说明刘邦和张良为何都表现出一股近乎狂热的热情,更何况范增还表示颍川郡无论如何都会归属汉王处置,自领其地或复韩国均可,只要求刘邦放弃上党郡,复魏王豹的王位。
萧何弱于军事,心里总觉得不踏实,可说不出什么道道来,不过简单的算数总还是会的。他提醒刘邦和张良,若接受项缠提出的破秦后可得巴蜀和汉中的条件,现在就要将殷地和上党交还给魏王豹。也就是说,巴蜀汉中是一块还未到口的肉,而放弃掉的地方则是已经在自家鼎中的。
刘邦是个赌徒,一辈子都在赌,所以他对萧何只是好言抚慰,让他不要担心,至于那两块地盘在汉据关中之后一样仍是鼎中的肉,只是一个早晚问题。张良也耐心的向萧何解释说只要能够形成全面伐秦的态势,取得巴蜀并不是不可能的,也并不需要冒太大风险。
韩信虽然对曹参的警告也颇为担忧,但若真能先得巴蜀汉中,然后再取关中,其大展军事才干并取得赫赫战功与名声的机会更多。突袭巴蜀速夺汉中,然后取关中而图天下,这都是自己这个汉大将军的功劳啊。
所以他并没有强烈反对这个盟约,而是提及另外一个问题。
面对女卒都剽悍的秦军,楚汉想要合盟伐秦一举成功,就必须以突然袭击的方式在几个攻击点同时行动,让秦人措手不及而顾此失彼,因此制造假象麻痹秦人是必须的。两国商谈中对此都有了一些共识,比如西楚军联合燕赵诸侯军一道将刘邦赶出河南郡并复魏国等一系列隐真示假之举都是必要的。
可现在跟秦人借来的三万李良军仍在屯留附近扎营,等待着配合汉军伐赵,对这支军队需要有个万全的处置。请神容易送神难,要把上党还给魏国势必就先要把李良军赶出去,这一来秦人不可能不知道出了大问题。
张良对韩信的这个小难题并不太在意,立即就拿出了自己的方略:先继续稳住李良军,供应粮秣一毫不少,等到整个伐秦的部署基本完成、在明春发动之前,由燕赵魏三国联军去收拾李良。本来这三国联军就是要在河东整出大动静吸引秦人的注意力的,围歼李良军正好是个合适的动静。
于是,汉楚之间的盟约草案基本达成,六百里加急的快马将其送到大梁与项羽过目,随同草案文本还有范增的一封说明长信,劝项王接受这个盟约,至于巴蜀汉中闭置在大山之中,就算刘邦真的冒险得到了,关中四钥的大散关只要控制在项羽封的关中王手中,也不会有什么威胁。
项羽对项伯这一神来之笔大为赞赏,不愧是项家人,给项氏长脸。他很痛快的就同意了,只对盟约中一些细微的地方做了点儿修正,就由六百里加急送回了雒阳。
还是那句话,在本故事中还没有谁像具有后世信息化灵魂的胡亥同学一样重视消息,花自己的大笔私房钱养了个听风阁。在楚汉盟约的商谈现场就有丁固这么个驻西楚秦谍的存在,深藏汉国的秦谍也是具备参与汉廷内高层方略讨论的人士。
在胡亥眼中,汉国和西楚国根本就没有什么秘密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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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汉王宫。
恭送亚父增上船回返的刘邦如释重负一般的在王位上盘腿一坐,用带有疲惫之色的眼神看了看下面的几位近臣。
虽然讨价还价的是张良和萧何,但精神专注的在幕后关注并指示加决断,依旧让刘邦紧张。这么一个惊天赌局,刘邦并不能两眼血红的只管下注,需要不停的计算得失概率权衡利弊,尤其在最后如何制造假象蒙骗秦人的诸多步骤策略,虽然有楚汉双方的两大谋臣来制定,但作为相对弱势一方的刘邦,必须让这些假象的制造过程中自己的损失最小。
现在盟约条款基本确定,他已经用玺,只等项羽也盖上霸王玺,盟约就正式生效,所以刘邦终于有些精神来关注一下其他的地方。
比如,有没有可能策反李良,把那支三万卒的大军吞下来。
“大将军,”刘邦懒洋洋的自己在案边常备的酒坛内舀了一勺酒,也不用酒爵酒盏,直接就倒进了嘴里,抹了抹下巴:“屯留将军良军,如果就这么让三国联军给屠灭,寡人觉得太可惜了,有没有可能劝一劝将军良直接为寡人效力?寡人可允其日后为赵王。”
“国相曾经与臣提过,臣也曾试探过几次。”韩信带着遗憾的神情:“当初将军良弑赵王(武)臣后也未自己称王,其并无为王的野心,所以臣的试探没有什么结果,臣也就放弃了。”
张良诡秘的一笑:“既然正常的交往试探不能取得效果,不妨试试兵劝。”
韩信抬头看到刘邦似乎也对张良的话饶有兴趣,于是行了个礼:“臣自灭魏后得魏能战之卒万五后共有卒五万五,大王调走二万后臣在上党征招了数千,现有卒四万。臣来雒阳面王在孟津留五千,殷地留五千,其余三万现应已至长平。因李良军在屯留,所以屯留城内驻汉军不多,只卒五百。”
他看了一眼张良后又对刘邦说:“将军良的三万卒在屯留东、北、南扎有三营,若要以兵劝将军良效力大王,需令长平军占住西向的白陉口,同时遣另一路绕至屯留北控制通往滏口陉的要道,以免事不成李良军遁往这两个方向,或将消息传回咸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