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诗扬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电脑屏幕，看着李雅然数据的起伏逐渐平缓下来。
他根据记录的节奏，不断替李雅然变换能观看到的画面。
他也因此能更加全面地进行数据收集。
果然，还是面对面操作更为妥当。之前利用游戏的方式终究太浪费时间。
早知如此，当初送装备的时候自己就该现身，还无需浪费这么多时间和精力。
范诗扬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了将近四十分钟。
李雅然始终安静地躺在仪器上，并未表现出任何不适。她开始紧握住减压球的双手，都已经逐渐放松下来。
看样子是时候对她进行催眠了。
范诗扬再次变换了播放的内容。
此刻的李雅然只觉自己原本处于薄雾朦胧的山巅，瞬间却出现在一望无际的海边。
巨大的海拔落差令她产生了短暂的晕眩，一时之间，李雅然竟感觉到有些疲倦。
可她很快就调整过来。
毕竟海边的风景是如此迷人，辽阔的湛蓝，令她顿感身心舒畅。
如果说站在山巅能够体会一览众山小的豪情，那么立于海边，则会有开始不断内省，觉察自身的渺小。
舒适的海风轻抚着李雅然的脸颊，她呼吸着带有淡淡腥味的空气，感觉身心舒畅。再抬头看天，几缕飘逸的洁白点缀其间，仿佛画中恰到好处的落款。
此时的李雅然，不由自主地开始回忆自己经历过的人生。她慢慢沿着海岸线散步，而脑中尽是过往。
她自认这一生其实还算幸运，毕竟家庭和睦，父母也尤为疼爱自己。
儿时的自己，是个非常活泼的小姑娘。但活泼某种程度上也就意味着顽皮。
但无论自己做出怎样的事情，父母其实从未对自己说过一句重话。
哪怕是在大冬天想要看蝴蝶展翅，那是连香妃都无法做到的事情，她的父亲也还是耐着性子地陪着她，举着捕蝶网去往山间慢慢寻找。
尽管他们毫无悬念地空手而归了，尽管那时的李雅然有些失望。可每当记起那个时刻，她都能确信，自己是被毫无保留地疼爱的。
假如没有发生那次事故，李雅然甚至觉得，自己将会度过极为满意的一生。
那次事故造成的后果太过严重，已经完全超出了李雅然可能承受的范围。
好在现如今，自己已经逐渐适应了残缺的生活。义肢和自己的贴合度越来越高，李雅然已经不会在莫名其妙地摔倒，也敢迈开步子尝试奔跑了。
想到这里，李雅然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试图看一眼自己那条假腿。
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她的目光竟然同时碰触到了两条完整无缺的腿！
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雅然目瞪口呆地盯着自己的右腿，并且难以置信地弯下腰去捏了捏右腿上的肉。
非常真实的触感，同时她的右腿也及时给出了回应。
突触接收到来自外界的压力，瞬间便将这种感觉通过电信号传入了李雅然的大脑。
她顿时听见脑中“嗡”的一声，随即大脑只剩一片空白。
不对！
自己分明记得，九年前发生了一场事故，自己因此失去了一条右腿。
而后经历了漫长的治疗与复健，仍没能让李雅然完全接受现实。
直到不久以前，她才开始明白，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有时候人不能过于执着，否则一定会作茧自缚。
张燕燕、郭泽铭、文驰等人充满温暖的笑脸在李雅然脑中逐一浮现。
他们都是自己真实接触到的人，是他们让自己克服了内心深深的自卑。
尽管眼前的自己双腿健全，可李雅然瞬间明白过来，此刻的自己，应该身处梦境当中。
她开始环顾四周，尽管海面依旧风平浪静，尽管这里能让人感到慵懒和舒适，可这一切一定不是真实的！自己一定是在做梦！
可她的内心又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地进行诉说，以往经历的那些才是幻觉，眼下的一切才真实存在。
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自己的大脑如此混乱？一定发生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意识到这一点，李雅然突然迫切地想要逃离。
因为她不愿自我麻痹，不愿长久地沉浸在这种虚假的喜悦之中。
此时此刻，梦境之外的范诗扬紧紧皱着眉，数据显示李雅然的大脑正处于非常活跃的状态。
他快步走到李雅然身边，从她手里拿掉减压球，又紧紧地握住李雅然的手喃喃道：“为什么呢？为什么就是不愿意接受呢？我为你编织的美梦究竟有什么不好？那难道不是你内心的憧憬？你到底在坚持些什么？”
知道李雅然并不会做出任何回应，范诗扬继续自言自语：“李雅然，我应该从来没有对你说过我的曾经，因此，其实你对我一无所知。可即便这样，当初的你依然不顾一切地推开了我，你为了我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没有人比你更加在意我，在这个世界上，再没有人像你这样待我了。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你对我而言，都是这世界上最重要的人。”
范诗扬的一只手依然紧紧牵住李雅然，而另一只手却在李雅然的小臂上一寸一寸地挪动，一点一点地感受着李雅然的肌肤。
原来亲密接触，竟然是这样一种感觉。
因为生长环境的原因，范诗扬自懂事以后，记忆中就再没有和别人亲密接触的经历了。
五岁那年父母离异，而后母亲又因病去世，一直被寄养在姑姑家的范诗扬，记忆之中并未留存关于亲人的关爱，更不要说那些饱含爱意的碰触。
他也因此拼命地学习，渴望成为“别人家的孩子”，仿佛如此就能得到父亲的一丝关怀和青睐，仿佛如此就能受到爱护。
可直到李雅然出现之前，范诗扬都没有体会过真正的关心。
他从不知道真的有人愿意为了保住他的性命，而牺牲自己的安危。
因此，李雅然对于他而言，是唯一的例外。
就因为这个唯一，范诗扬才想方设法，想要将李雅然变成自己独有。
人就是如此，假如从未拥有，是绝不会害怕失去的。可现在他已经体会过拥有的滋味了，就一定要拥有得彻底。
假如她的世界已经不尽完美，那自己就亲手替她缔造一个可以随心所欲的帝国。
“李雅然，无论如何你都要相信我。你对我那么好，我是绝不可能害你的！”范诗扬依然沉浸在手中柔软的触感里，丝毫没有觉察到躺在仪器中的人，此时正竭尽全力想要从梦境中醒来。
仍旧处在睡梦之中的李雅然，开始沿着海岸线飞快地奔跑。她想要找到突破口，想要离开这样的梦境。可她的脚步越来越慢，身体也越来越疲惫。
海浪拍打着礁石的声音不知被放大了多少倍，不断地在李雅然耳边回荡。
假如此刻面前有一张床，李雅然相信自己一定能马上睡着。
可如果在梦境之中沉睡会怎样？
李雅然眼皮合上的时间已经越来越长。尽管她用尽了全身力气，可似乎都无法抬起小小的眼皮。
就在她即将闭上眼的那一瞬，李雅然猛然发觉了整个环境当中最为怪异的地方。
此地晴朗无云，一望千里。可她环顾四周，竟然没有从天上找到太阳的身影。
对！就是这个原因！
难怪自己总觉得哪里怪异，原来是这里没有太阳！
一个不存在太阳的世界，一定是虚拟的！
李雅然顿时清醒过来，她用力地睁开眼睛，却只能看见罩在眼前的显示器。
这是在哪里？这是什么东西？
由于脑中短时间内塞入了太多经历，让李雅然一时之间，忘记了在真实的世界里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她条件反射地想要伸手拨开显示器，这才发现，手中另有一个温暖的触感。
李雅然快速将自己的手从对方手里抽离，又扔掉了手中的减压球，然后不管不顾地抬手去推眼前的面罩。
“雅然！雅然你别激动！”范诗扬一边说着，一边用力拍打李雅然的肩膀，试图唤回她的注意力。
熟悉的声音自耳边传来，李雅然也逐渐找回了在现实世界中的记忆。
她想起了自己和范诗扬的重逢，想起了范诗扬正在收集自己的脑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