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轮车在一个地面夯实的十字交叉土路停下,看着傅诗予用买巴车车票剩下的零钱付过车费后,周青跟着下车。
“这里就是咱村了?”周青望着前方近在咫尺的村落,打量着两旁用那种不规则形状的山石所垒起来的院墙问道。
傅诗予点点头,“对,这就是后集村。”
“那前集村在哪?”
“在咱们村前面啊!”
“那他们不应该叫后集吗?”周青发出憨憨的疑问。
“不是的,我们这里是现有的后集村,才再有的前集村。因为前集村的再前面就是大山了,没有路,两个村子里的人都要在这里进,所以他们想着按路口说,他们在咱们村前面,就叫了前集村。”
“哦哦。”听着傅诗予三两句把村名的由来给他解释了一通,周青暂时没有了新的问题,“那我们现在直接就去看爷爷吧。”
“好,但咱们先要去前面的胡伯伯那里打一瓶散酒。”
“打酒做什么?我这里带了两瓶茅台呢,包里水果什么的也有啊,咱俩早上买的。”周青拍了拍自己手上的旅行袋说道。
“我知道。”傅诗予轻轻一笑,“但我怕你给爷爷带那么好的酒他会不舍得喝,而且他生前一直都是喝胡伯伯家的散酒,给他打一瓶,他应该会高兴。”
“行。”周青自然不会在这种事情上多说什么,傅诗予想尽她的孝心,那就尽嘛,“那我们快点去。”
“不是我们,是我自己去。”傅诗予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随后从口袋里掏出几张人民币递给他,面值十块、五块、二十不等。
“老公,时间已经不早了,卖酒的地方在西边,我们还没有给爷爷买香烛纸钱,如果我们一起去的话,折返的时间,再加上我们去半山上的爷爷坟前路上的来回,我们的时间就会很紧了,别到时候再赶不上巴车。”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自己去买纸钱?”周青接过人民币,有些为难道:“可我听不懂你们这里的方言啊。”
“没事的,你让买纸钱的阿嬢把话说慢一点就能听懂了,她之前上过镇上的小学,会一点普通话。”
“行吧。”周青把人民币攥在手心里,“那我买多少啊?还是看着买?”
“你看着买就好了,我给你了是55块钱,大概能买两袋元宝,一对蜡烛,一包八把的香,还有两提…就是那个黄色有印花的钱。”
“黄表纸还是那个磨砂质感的?”
“一样一提吧,磨砂的那种如果有镂空元宝形状的,就要元宝的。阿嬢那里应该没有涨钱,这些是够了的,但要是涨钱了,你就给我打电话,我跟阿嬢说,等我们回来换了钱再付,我这些酒钱是正好的。”
“行,听明白了,那够用的话,我是在店门口那里等你吗?”
傅诗予摆了摆手,随后摇摇一指前方远处的一棵大槐树,“不用在店里等,你直接去树下就好了。”
再又问清纸钱店的详细位置后,两人便马不停蹄地直接就在前面的岔路口‘分道扬镳’。
因为自己大泡芙提前告知过了怕时间会不够,所以周青这次罕见的没有磨叽,拎着旅行袋,迈开大长腿就朝着纸钱店直奔而去。
不多会儿到达店里。
周青看着屋里琳琅满目…好吧,用这个词来形容纸钱好像有点不太好。
但实际情况就是这样,地上摆放着很多他完全没有在燕京和他老家见过的异样纸钱。
他粗略的扫过一眼,便按照傅诗予之前交代过的话,去跟坐在木质柜台里正玩手机的大娘开始交流。
傅诗予说的果然没错,这大娘确实是会说普通话,但也确实是只会一点点。
虽然交流的比较费劲,但双方还是各自都听懂了对方大概说的话。
大娘知道了他要什么,也知道了他是谁家闺女的男朋友。
周青则是知道了傅诗予她爸妈在村子里到底有多不当人,和听到了一堆骂人的脏话。
到了结账的时刻,周青掏出55块钱的人民币问够不够,大娘接过点点了,说还差五块。
周青不想在这种纸币上讨价还价,于是他便跟大娘解释了一下自己现金不够,随后就要给傅诗予拨出去电话。
“你这带着手机,可以用微信付。”大娘尽量把自己的话说的很慢,很清楚。
“可以微信吗?”
大娘不多解释,转头就从柜台里拿出一个崭新的微信付款码。
周青看看大娘手上的绿码,又瞅瞅地上零零散散的几样香烛纸币,随即决定还是不要太寒酸。
怎么说也是和她爷爷第一次见面,哪怕是这种情况。之前坐车晕乎乎的忘记了这茬,但现在既然能够扫码,那就多买一点嘛。
“那既然能扫码,我就多买一点。”说话间,周青眼神瞥向门外的破旧,还沾着透明胶布的电动车,“这车子是大娘你的吗?”
“你想骑着车子上山啊?”
“对,我们待会还得回墨山,要不然怕赶不上车。”
“那你就骑吧,不多买我也让你骑,难得看到一个城里的郎子不寒颤我们这穷地方。”
……
打好散酒的傅诗予先一步来到大槐树下,算着时间,稍稍等了一会,正准备打个电话问问。
下一秒。
她就见一位骑着破旧电动车,笑的无比灿烂的阳光帅气青年,车把上左边挂着六袋绑好的成包金元宝,右边挂着六袋她们当地盛兴的莲花宝钱,中间脚踏板上摞着不知数量的成吨黄纸,大大叉开着双腿,背着LV,直冲自己而来。
随着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傅诗予缓缓张大嘴巴,一双眼眸中满是愕然。
见状,周青的笑容更盛,当即就准备一个横漂…没横起来,随后玩命地用着脚刹,带起阵阵尘土,停在她的面前。
“老公你这…”
周青猛地一甩头,“帅吗?”
“帅…”傅诗予呆呆的点点头,“但你这也买太多了吧。”
“害!这才哪到哪!大娘那个店里能用微信,而且咋说你都那么长时间没回来了,我这也是第一次和爷爷见面,多给他送点钱,让他在下面吃香的喝辣的。”
“车子也是阿嬢的?”
“对,大娘人倍好。”周青称赞一句,随后反手拍拍电动车后座,“快上来指路,咱看爷爷去。”
“好。”傅诗予提着酒瓶跨步坐上,伸手向前一指,任由他带着自己往山上驶去。
五六分钟后,路程过半。
周青被山间自由的清风吹着,在这一瞬间突然想起了自己当初的鬼火少年梦,于是他像黄大仙讨封一样的开口问道:“大泡芙,你感觉我现在像不像黄毛?”
“黄毛?”傅诗予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的一懵,“为什么要像黄毛?”
“当初我还在上学的时候不是天天被我妈他们接送嘛,那时正值叛逆期,所以我就觉得黄毛他们很自由。”
傅诗予有些不理解,“学生时期的自由也不会比得上你现在…哦…”
一经提醒,傅诗予顿时就想到了那个场面,于是她话说到一半,眼神就开始变得犀利,盯着他背部仿佛要刺穿心脏一般,直击要害道:“我看你不是觉得他们自由,你是觉得他们能载着很多女生,很潇洒吧?”
“什么嘛!鬼火黄毛的重点是鬼火好吧!”周青不承认的狡辩道,早知道他刚刚就不提这件事了。
“老公,你自己怎么想的自己清楚哈!不过你现在也挺潇洒的不是么?干嘛还要想当黄毛?”
“我没有想当啊,哎呦,马上要见爷爷了,说这些做什么。”
傅诗予有些好笑,“干嘛?怕我待会跟爷爷告状啊?”
“不是哈!我是不想让爷爷担心好吧。”周青不要脸的说道。
傅诗予轻轻一笑伸手搂紧了他,脸贴在他背上,“不会的,爷爷之前是老师,教过很多学生和见过很多人…”
“所以呢?”
“所以待会他见到你的第一眼,就肯定能知道,你是一个对我很好很好的人~”
“嘿嘿,这话我爱听,见爷爷去!”
……
又是几分钟后,两人到达半山腰。
根据傅诗予提醒,周青找到了她爷爷的坟头,手脚并用的趟过杂草,来回几次将贡品和纸钱搬了过去。
傅诗予开始蹲下整理贡品,周青则挽起衬衫袖口,卖力地拔起坟头周围那么长时间没有被人打理,所长起来的近有大腿高的坟头草来。
清理出一圈空地,周青转头又开始帮她挖出三个小坑,方便待会插香和摆放蜡烛。
两人动作飞快,很快将贡品纸钱整理整齐后,傅诗予接过他从纸钱店买来的打火机,开始点燃蜡烛,上香。
傅诗予捧香闭目,不知在那喃喃自语着什么,周青站到一旁,看着面前的小土堆,她拜一下,他拜一下。
她插好香,埋上土开始磕头,他也不顾地面干不干净,紧跟着也跪下磕头。
“爷爷…我们来看你了…”三个头过后,傅诗予跪在原地,声音带着点点哭腔颤音的说道。
周青有样学样,“爷爷,我是诗予男朋友,我跟她一起来看你了。”
傅诗予偏头看他,压着哭意柔柔一笑,“老公,我跪着就好了,你去把酒打开,给爷爷倒上吧。”
“好,到地上就可以了是吧?”
“对,倒在我刚刚画的那个圈里。”
周青乖乖照做,听着她在一旁的喃喃,先把她打来的散酒起开,倾撒在地上,一瓶过后,他又打开自己带来的飞天茅台继续倒着,地面升起阵阵酒香…
茅台倒了一半,周青看着眼前晶莹的酒液,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于是他当即就打断傅诗予的自语,开口问道:“诗予,我忘了问,咱爷爷平常能掺酒吧?”
听着自己老公的话,傅诗予明显一怔。
她看看土堆,看看面前这个把话说的仿佛爷爷还在她身边一样的男人,瞬间红了眼眶,眸中起了水雾…
傅诗予突然的大哭让周青一时有些手足无措,随后想了想,他没有去哄,只是继续倒着酒,低声道:“我怕爷爷会喝多了。”
傅诗予泪眼婆娑,但满脸笑意的摇了摇头,“不会的,你给爷爷拿的酒,哪怕喝多了他也高兴!”
“高兴就行。不过你这样笑的有点丑,而且爷爷看到了误以为我欺负你怎么办?”
傅诗予吸了吸鼻子,“那我不哭了。”
很快三瓶酒倒完,香也燃了四分之一,傅诗予扶着土地起身,一边去拿纸钱,一边商量道:“周青,我们给爷爷送钱吧…”
“好啊。”周青朗声应下,随后就开始往那个画的圈里,铺放着纸钱,直到铺成一个比坟头还大的小堆。
火机点燃,点点火苗很快汇聚到一起,烤的他们热热的,傅诗予手拿一根粗棍,一边在里面翻动着让纸钱充分燃烧,一边再次喃喃起来…
喃喃了不知多久,傅诗予看看地上还没有烧透的纸钱,又看看一旁正神情严肃的注视着火苗,手上还不忘拿个小树枝敲打着腿边杂草的周青,柔柔一笑:“老公,你去一边玩吧,我跟爷爷说点话。”
“啊!好!”
傅诗予低头找了一根树枝递给他,语气柔极了,“这根更直一点,旁边就是没人种的荒地,你去打草玩吧。”
“你拿我当小孩呢?”周青无比嫌弃的回了一句,随后接过小直棍走开了。
傅诗予就这么目光柔柔的注视着他,直到他已经走出好几十步,才收回目光,缓缓蹲了下去,蹲在烟火前。
“爷爷,我把那个一直对我很好的男生带回来看你了,他叫周青,就是在大学一直帮我的那个…”
“对了爷爷,我在江城有家了,他买的房子,我们住在一起,他还带我去见他爸妈了,他们家里都特别喜欢我,对我特别好…”
“这个金手镯是他奶奶给我的…”
“周青真的对我特别好,虽然他现在不在这,我叫他去一边打草玩了,但爷爷你刚刚也看到了,他真的是一个特别好的人…”
“你不要觉得他玩心大,他只是偶尔会闹一下孩子气,平常的时候他是一个很能撑起家来的男人,工作很厉害,为人处事也很厉害,我跟他学到了很多…”
“而且也正是因为他有时候会闹孩子气,所以他才能想到问你掺酒会不会喝多的话来,很可爱的对吧…”
傅诗予双手合十跪下,“爷爷,我很爱他,他也特别爱我,如果你在天有灵的话,一定要保佑他平平安安,每天都快快乐乐的,没有那么多烦心事。”
“以后我们会经常来看你的…”
碎碎念到这里,忽的一阵清风拂过,向周青方向吹去。
傅诗予若有所感,顺着望去,看了不远处的老公一眼,明媚一笑,“爷爷你也喜欢他是吗?”
“他心真的特别好,你之前不是跟我说过嘛,与一个心好的人才能相伴一生…”
“一个都那么大了还能像小孩子一样去打草玩的人,你说他的心该有多…”
不对!
说着,傅诗予突然想到了自己刚刚看到的一幕,随后不确定的猛然起身向周青方向看去…
“哎呀!老公!快停下!那边不是杂草,你打的是人家的茼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