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金銮殿内安静了几息,目光全落在范御史那有几分圆润的身上,他那一双眼睛将陆真从上到下打量一番,接着说道:
“各州、府、县不给朝廷交税,朝廷如何运转?依臣所见,各州府最多保留二成税银、一成税粮,地方只有穷困潦倒,才不会有反叛之心。”
“而陆大人方才还提到的将矿产都捏在工部手里开发、冶炼等等,这是妥妥地与臣子们争利、与民争利!”
如今矿产的开发冶炼等都在私人的手里,官府每年发出开采准许证,规定每年可开采的数量,但这若是有用,又怎会私盐开采猖獗呢?
至于范御史说的与臣、民争利,更是扯淡,拿盐来说,由于官盐每年开采的数量已经规定,但在市场上各地的盐价不一,除了原产地相对价廉,其余地方价格居高不下,这才导致私盐贩卖猖獗。
若是由国家来调控,能够将盐维持在低价,满足百姓生活所需,同时又能控制出口,避免资敌。
这一条都不用陆真自己反驳,工部尚书杨长明自己就会站出来反驳。
“范御史所言,臣不敢苟同。工部主抓矿产开采、冶炼、水利建设、大型工事修筑等等,这本就是工部的职能,为何到了范御史嘴里,就成了与臣民争利了呢?”
“杨大人,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目前铜矿、铁矿、金银矿产等在朝廷手里的不足一半,这其中还有不少是承包出去给专人开采,陆大人提醒得很对,若不能加强对矿产资源的管理,工部形同虚设。”
宣帝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曾奇,说道:“如此,这件事就请杨大人费心。”
“遵命。”
范御史见宣帝不愿听自己说话,又见陆真仪表翩然,口不择言道:“即便如此,陇右军、政皆在陆真手中,还升了她的官职为节度使,这可是养虎为患!”
“住口!”
宣帝差点被范御史蠢死,如今北边什么情形、朝中什么情形,陆真在其中不论功绩,反而要治她的罪?这样一来,还有谁会愿意为自己干活?
范御史仓惶下跪,涕泗泪流、情真意切地劝道:“陛下!若是依照陇右的方式来推行新政,大庆将分崩裂析、无可挽救!请陛下悬崖勒马,将陆真严肃查办,以匡正社稷江山!若陛下不肯,臣宁辞去此官职!”
“你!”
“臣亦愿辞去官职,请陛下严肃查办陆真!”
“臣等亦然。”
不少臣子从两侧走到中央跪下请愿,仿佛陆真是他们的仇敌,宣帝看着这些臣子,脸黑如锅。
自她登位以来,这些人就开始各种闹,办事推脱不给力就算了,陆真费劲心力将陇右发展得生机勃勃,在这些人的眼里还错了?
“既如此......”
“陛下!”陆真朝她拱拱手:“且听臣一言。”
“陆卿请讲。”
陆真站直了身体,目光扫过殿内跪下的人,严正蕃的脸色已经不能以难看来形容了,六部衙门、御史台的堂官跪下过半,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还请范大人回答臣几个问题。上任第一日,得知因旱灾要发五个月赈灾粮,范大人该当如何?”
“自然是开仓放粮。”
“仓库的粮食从何而来?”
“自然是收取税粮而来。”
“税粮向何人收取?入仓后上交几成与钦差?”
“......历朝历代皆是向民征收税粮,这些人耕种我大庆的土地、受大庆庇护,当然要缴纳税粮!至少上交八成给钦差,按本官所说,得上交九成才对。”
“假设人口一百共耕地百亩,亩产三百斤,交三成税粮也就是九千斤,按照范大人的想法上交八千一百斤粮食给朝廷,剩下九百斤入库,哪怕按照荒年赈灾人均二两米一日,也支撑不到二十日,若那时救灾粮还不能到,百姓就只有等死吗?”
“二十日,朝中的赈灾粮必定可以到......”
“事实上到不了,如今驿站作为与各地最主要的联络方式,朝中已经放任不管,连马都养不起,真有灾情未必能迅速将消息送入长安。另一个问题是税粮越征越少,地主们大肆购入土地却不缴纳税粮,难道大庆没有庇护他们吗?为什么他们可以不交税?谁给他们的特权?”
范御史双手颤颤巍巍,他指着陆真说道:“这是历朝历代以来的做法,士绅不纳税不当差,若士绅如平民一般纳税当差,成何体统!”
“有何不可?赚得多自然要多交税,国家养你们这群当官的,可没说还要养你们一大家子,当了士绅就不想交税?那就别当士绅,当平民!”
“范大人方才说陇右军、政两权都在臣手上,兵部尚书、户部尚书俱在,臣得好好问问,兵部调兵文书,陇右、陇西二卫可有不从?从去年到今年,陇右卫、陇西卫的军粮何时能够发齐?还有今年过冬的军资,什么时候能下发?”
李芳脸色通红不敢说话,郭长治也垂首不语,因为现在户部已经没钱了,有钱也得先紧着北边的战事和其余难以调和的卫所先发,陆真那边恰恰是因为陇右起来了,军粮才没有短缺。
想到这里,李芳不由得辩白道:“陇右、陇西皆调兵遣将驰援北边战事,只是如今战事未平,兵部的粮草得先安排那边,前面欠着的,往后再一并结了便是。”
“如此,恕臣直言,今日请辞的诸位同僚若是下放各地方任职,做得必定没有臣优秀。”
殿内静默了片刻,宣帝看着陆真昂首挺胸的样子也有些汗颜,她比较担心陆真被打,这不,范御史被她的张狂发言噎得满脸通红,半晌才反驳道:“臣自请去地方任职,若不及陆大人功绩,臣自辞官而去!”
这样的发言越来越多,陆真弯了弯嘴角,继续补刀:“别到了地方还是得借助朝中、族里的帮助才能推行新政,毕竟官员做得如何,百姓最有发言权。”
“少看不起人!”
“就是!说得很难似得!”
陆真看向宣帝,宣帝这才明白陆真的用意。
她用这样的方法将官员自辞一事化解了,若是有人坚持辞官,也怪不到宣帝头上,反而落下个不敢为国为民的名声,而去地方的任职官员还可以再筛选一下,将有才能的调出去,没有才能的按在原地。
宣帝释怀地笑了,陆真是不是奸臣,她能不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