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秋思忖一番,决定趁着夜色,撤出空树岩村。
剪秋说:“我们一撤,江华的何汉正,势必来追袭我们,瞿麦,你将火力集中在后面,掩护我们撤退;远志,你的人,照顾好伤兵,一个都不能丢下!车前,你的人打先锋,尤其是防止宁远的民团伏击。”
剪秋的判断,果然一点都不错。剪秋的部队,前脚刚出空树岩村,何汉正的民防团,后脚就跟上来,在后面嚣嚣狂叫。
更为气愤的事,何汉正把队伍分散,东一处,西一处,集中攻击剪秋的中间队伍。
远志的人,最重大的责任,是把伤兵照顾好。既然何汉正选择从剪秋部队的弱处下手,惹得远志忍无可忍,放下担架上的伤病员,朝敌军胡乱扫射。
一个四十多岁、满脸花白络腮胡子的男人,告掉腋下的拐杖,对剪秋说:“叔爷爷,我们不走了!给我一支枪,我们来收拾何汉正的民团。”
剪秋当然认识这个人,他是龙城县丰乐乡三十七都上西阳塅里枣子坪里的猛汉子,和青蒿老子是未出五代的堂兄弟,平日里,都按着辈分称呼,喊剪秋一声叔爷爷。
剪秋去过枣子坪,就在青龙桥往北三百米的地方,有个坟墓,埋的就是青蒿老子的前辈,一个建威将军。
建威将军年轻的时候,就在广东的澳门当千总,葡萄人来袭的时候,建威将军领着自己的二十多号人,偷偷渡过珠江口外的伶仃洋,一把大火,把葡萄人的战舰烧个精光。
二修族谱时,剪秋有心把建威将军的墓碑上的文字,拓印下来,放在卷首。奈何建威将军的坟墓,在青蒿老子的眼皮子下,被盗数次。
青蒿老子一时怒起,喊来二三十个族人,用河沙,黄土,石灰搅成的三灰土,直接将建威将军的坟墓,全部筑平。坟墓上的三块石碑,只剩下一点尖头,露在外边,仿佛像是汪洋中一支桅杆,摇拽在暴风骤雨中。
剪秋惟恐惊动建威将军的英魂,不敢凿开三合土去拓印,所以,民国五年,二修族谱,没有将建威将军的事迹收录。
民国十六年秋天,剪秋带着一百多个兄弟,上江西井冈山之前,特意交代过大儿子茱萸,三修族谱时,一定得收录建威将的史料。
眼前这个伤兵,便是建威将军的四代后裔。在抢渡湘江时,这个伤兵,被打断了一条腿。
伤兵说:“叔爷爷,叔爷爷!到了这个时候,我这个建威将军的后代,英雄之气尚在,我们不想成为累赘!我们是英雄!给我们枪支弹药吧,我们来抵抗敌人!”
二十几个伤兵,一齐朝剪秋跪下。
那个建威将军的后代说:“每一个人,都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叔爷爷,剪秋,剪秋师长,答应我们的要求吧!”
剪秋唏嘘道:“我不能答应你!你们都给我站起来!赶紧站起来,朝前走!”
伤兵抢过一条枪,说:“叔爷爷,你不答应我的要求,我就自行了断!”
这个时候,山坡上传来脚步声。一个声音传来:“莫开枪,莫开枪!我是今天下午那个姓何的俘虏兵,我来帮助你们。”
远志吼道:“你们先把枪支丢下来,举起双手,走下山!”
紧接着,八支步枪,丢在山坡,被伤兵们抢在手中。
姓何的俘虏兵说:“剪秋师长,你说得对。我回去之后,何汉正指着我的鼻子骂我,你这个二百五,留着你狗命,还有什么用处?拖出去,毙掉!幸亏我的兄弟们,手下留情,饶了我的性命。我帮你们来伏击何汉正。”
剪秋说:“所谓时势造英雄,哪个英雄好汉,都必须清楚,识大体,顾大局。”
“剪秋师长,我不是什么英雄好汉,我只想报何汉正想杀我之仇。”
剪秋想拉起那二十多伤兵,建威将军的那个后代说:“都什么时候了?叔爷爷,叔爷爷!时间不等人,分分秒秒,都有生命的危险,请你们迅速离开这里!”
剪秋只得噙着泪水,向伤兵们行了一个军礼。
奔走了大半夜,剪秋估计,跑了七八十里路,跑到一个低矮的黄土山头上,剪秋说:“菖蒲,远志,战士们太劳累了,吩咐他们,暂时休息一个时辰。车前,你去前方,打听江华县何汉正和宁远县民团的敌情;瞿麦,你去防守广西陈恩元和江华何汉正的追兵。”
车前回来报告说:“师长,你们不是十里路,便到了宁远县的牯子江,牯子江仅有一个渡口,叫牯子渡。何汉正的民团,早把沿河两岸的船只,收走了。而且,何汉正的人,守在牯子渡的对岸。”
“宁远的民团,什么时候赶到牯子渡?”
“当地的一位农民运动干部,派人过来送信说,宁远民团,明天中午时分赶到牯子渡。”我请求他们,帮我们弄两条小船,他们答应了。”
“附近的山上,有楠竹或大树没有?”剪秋说:“如果有竹子和树木,我们可以扎几条竹排,或者木排。”
“没什么树木竹子,仅有的是齐腰深的枯茅烂草。”
天刚亮的时候,剪秋的三百名战士,潜优牯子渡的茅草里,等待着当地农民运动的干部,将小渔船送过去。
剪秋看到二百多米远的牯子河对岸,何汉正的民团,已在码头上,看不到用沙袋筑起了防线,两百多个民团兵,虽然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来来去去,在晃来晃去。但剪秋的望远镜里,看到码头后面的大樟树下,黑漆漆的枪口,瞄准江心一切可疑的船只。
两条打渔船,贴着东边的河岸,急流直下。何汉正的民团,慌忙对着打渔船开火。剪秋说:“瞿麦,远志,集中火力,敲掉何汉正的火力!”
宁远县农民协会的人,将两条大棕绳子,抛向岸边,说:“剪秋师长,我们准备了几十根楠竹子,马上送到。”
“太谢谢你们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为首的农民协会会员,是一位四十多岁的虬髯汉子,他说:“宁远县的民团,马上要追过来了,你何赶紧渡过牯子江!”
剪秋问:“谁会扎竹排?”
“扎竹排,撑竹排的任务,交给我们。”虬髯汉子说:“师长,你们马上渡江!”
一只小渔船,最多只能挤上十二个士兵;两只船,一次仅仅能渡二十四个人。剪秋说:“车前,你带一帮人,先渡过牯子江,解决掉何汉正的火力点!”
何汉正的二百多个民团一齐朝小渔船开火,子弹像雨点一样,落在水中。好在车前的两只小渔船,在水中飘忽不定,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伤亡。
第一批渡派二十四个人,上岸的仅十六人,剪秋看到这个场景,心里格外地绞痛。
车前的人上岸后,迅速占据了码头。何汉正的民团,只得躲在暗处放冷枪。
待船只返回,竹排扎好,菖蒲说:“宁远县民团追过来了!师长,请您上船!”
小渔船行到牯子河中,何汉正对身旁的人说:“船上那个挂着望远镜的家伙,就是土豹子剪秋!给我一枪击倒他!”
一颗子弹,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剪秋的肚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