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根本没把嬴政和徐福放在眼里,跪归跪,心里那杆秤清楚得很。
在他看来,真正有点意思,或者说,唯一让他摸不准脉的,只有主位上那个年轻人——嬴启。
从见面到现在,这小子脸上的表情就没怎么变过,一直是那种淡淡的,说不上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更像是看戏的。
你说他完全不在意吧,偏偏自己刚才那点小动作,人家一眼就给点破了。
你说他在意吧,自己跪都跪了,他也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几百年的阅历,看人看到骨子里的本事,在嬴启这儿,好像有点失灵。
这小子到底想干嘛?真就请自己进来喝杯茶?鬼才信!
“起来吧。”嬴启的声音不轻不重地响起,打破了嬴政那有点失控的笑声。
鬼谷子心里那根弦稍微松了松,又立刻紧绷起来。
这是要进入正题了?他面上依旧挂着那副恭顺的模样,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还象征性地拍了拍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动作不急不缓,仿佛刚才那一跪,不过是行个普通的礼节。
嬴政和徐福的笑声还在继续,只是嬴政笑得有点岔气,捂着胸口咳嗽了几声,脸上却依旧是那种扬眉吐气的痛快。
徐福的笑则带着点神经质,眼睛死死盯着鬼谷子,似乎想把他盯出两个窟窿来。
鬼谷子站稳了身子,看着这两人,心里那点被压下去的火气又开始往上拱。
笑?有什么好笑的?等老夫脱了身,有你们哭的时候!
他也跟着笑了两声,那笑声干巴巴的,听着格外刺耳。
“哎呀,”鬼谷子转过头,目光落在嬴政身上,脸上露出一种追忆往昔的神情,语气也变得感慨万千,“想当年初见先帝之时,先帝那雄姿英发,气吞山河的模样,真是叫老朽...敬佩不已啊!”
嬴政的笑声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戛然而止。
他脸上的肌肉抽动了几下,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
这老家伙!阴阳怪气!
当年他什么样,他自己心里没数吗?
求仙问道,患得患失,哪来的什么雄姿英发?
什么气吞山河?这老东西分明是在嘲讽自己当年被他蒙骗的蠢样!
还有!先帝?先你个头的帝!朕现在好得很!还活着呢!比年轻时候还好!
嬴政气得牙痒痒,恨不得立刻下令把这老东西拖出去剁碎了喂狗。
但他忍住了,只是冷冷地看着鬼谷子,看他还能耍什么花样。
鬼谷子压根没理会嬴政那快要喷火的眼神,又慢悠悠地把头转向徐福,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加“慈祥”和“欣慰”。
“呵呵,小福子啊,”他拖长了语调,声音里带着一种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一晃这么多年不见,都长这么大了。”
“想当年,为师...唉,说起来也是辛苦,一把屎一把尿地把你喂养成人,不容易啊。”
“没想到,你如今也能独当一面,有了这般成就,真是..叫为师深感欣慰啊!”
“你!”徐福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然后猛地涨红,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
一把屎一把尿?!
这几个字如同五根烧红的铁针,狠狠扎进了徐福心底最深的伤疤!
那段不堪回首的童年阴影,那些被扭曲的认知,那种被当成玩物和“药材”培养的屈辱和恐惧,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搞得他小时候看见某些东西,都忍不住想...呸!恶心!
长大后还被这老家伙的花言巧语骗得团团转,直到最后被那该死的丹药毁掉一切,他才彻底醒悟,自己从头到尾,不过是这老贼精心饲养的一个“玩物”!
欣慰?欣慰个屁!这老东西分明是在揭他的伤疤,是在往他心口上撒盐!
“老贼!!!”
徐福的眼睛瞬间变得血红,理智被滔天的愤怒彻底吞噬。
他猛地举起手中的火铳,那黑洞洞的铳口因为主人的剧烈颤抖而微微晃动,死死对准了鬼谷子那张带着虚伪笑容的老脸。
“我杀了你!你去死吧!”
一声怒吼,响彻整个寝宫。
该死吗?
这老王八蛋,还能更该死一点吗?
徐福现在脑子里就一个念头:崩了他!用这黑黢黢的铁管子,把他那张虚伪的老脸轰个稀巴烂!
要是这老家伙说的是真的,那他徐福这辈子,简直就是个天大的笑话!被当成牲口一样养,吃的还是...呕!
杀一百遍!一千遍!都不解气!
徐福的手指已经摸到了那冰冷的扳机,眼里的红光几乎要凝成实质。
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鬼谷子还不能死。
起码,不能现在就死在徐福手里。
嬴启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响,至少,还得让这老家伙再多喘半个时辰的气。
“住手!”嬴启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过了殿内所有的杂音。
徐福浑身猛地一颤,像是被冷水浇头,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杀意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他猛地转头看向嬴启,通红的眼睛里,竟然带着几分茫然和...委屈?
那眼神,活像个被人抢了糖还挨了顿揍的小孩。
陛下,为什么?为什么不让我杀了他?这老贼不死,我心里这口气怎么顺?!
嬴启当然知道徐福想什么,但他现在没法解释。
总不能说,是脑子里的“统子”告诉他,这老家伙还有点“剩余价值”,得榨干净了才能扔吧?这话说出去,谁信?怕不是以为他这个皇帝脑子也坏掉了。
他只能换上一副冠冕堂皇的表情,语气也缓和了些:“老前辈毕竟是不远万里来到咸阳,咱们作为东道主,怎可如此无礼?先把...先把那火铳放下。”
嬴政在旁边看着,心里跟明镜似的。
启儿这小子,指定是又憋着什么坏呢!现在不让杀,肯定是有后招,估计是需要点时间。
不愧是当过始皇帝的人,脑子转得就是快。
他伸手,轻轻按住了徐福还在微微颤抖的手臂,沉声道:“稍安勿躁。”
徐福这才像是找回了点理智,他深吸了好几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着,努力平复那翻江倒海的情绪。他看看嬴启,又看看嬴政,脸上憋得通红,最终还是把火铳慢慢放了下来。
但他还是忍不住,声音带着哭腔,急切地辩解道:“两位陛下!我...我当年吃那腌臜之物,绝非我自愿啊!是这老贼逼我的!”
嬴启:“......”
嬴政:“......”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和...想笑又得憋着的痛苦。
废话!他们当然知道!
这世上除了真有那种特殊癖好的人,谁没事乐意去吃那玩意儿?
看徐福这样子,也不像是那种重口味爱好者啊。
上次宫宴,他啃红烧肉那架势,筷子都快舞出残影了,香得很!
只是,在这种剑拔弩张的紧张时刻,突然冒出这么一句...实在是有点...破坏气氛。
“咳,”嬴启清了清嗓子,强行把话题拉回来,脸上努力维持着平静,“不说这个了,都过去了。”
他转向鬼谷子,脸上甚至露出了一个和煦的笑容:“来,鬼谷子老前辈,一路奔波,想必也饿了,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
话音刚落,旁边立刻有宫人抬上一个小巧的桌案,稳稳地放在鬼谷子面前。
桌案上,琳琅满目,摆满了各种精致的菜肴点心,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烤羊腿滋滋冒油,旁边是切得薄如蝉翼的腊肉片,还有晶莹剔透的虾饺,金黄酥脆的炸糕...甚至还有一小碗看起来就炖得软烂入味的红烧肉。
这阵仗,不知道的还以为真是请客吃饭呢。
鬼谷子看着眼前的美食,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可这饭菜...闻着还挺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