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卿带着徐满宏和车夫,三人相继顺着木质台阶向上,带着他们走到三楼,他不再多做掩饰,拈起一个术法击晕车夫,眼睁睁看着车夫软身倒地。
他墨如深潭的眼眸空无一物,对徐满宏开门见山道:
“你是鬼身。”
徐满宏早便知晓这家店为他而来,多半是为了自家那点上不得台面的腌臜事,不曾预料他并非常人,轻而易举撂倒马夫,揭穿他的身份。
状似无奈的轻笑一声,道:“姑娘真会说笑,我一个有呼吸有体温的的大活人站在你面前,偏说我是个鬼物,哪有咒客人是鬼的?当真没理!”
元卿没有顺着他的话答,兀自问道:“人死后自会遁入鬼界,灵魂返虚,你现今仍以人身示面,承何人之势得以从鬼界复生?徐尚书为人身,他没有这个让你逆命的本事。”
徐满宏耸耸肩,道:“说不定就有呢?你是仙界的人吧?来到会削弱法力的人间,还能布下迷阵凭空造出一间客栈,让我猜猜,你是谁呢?”
“当今仙界,声名显赫的就两个人,其中一人失踪,杳无音讯,那另一人,想必就是你了。”
徐满宏扯出一个弧度完美不让人反感的笑容,叠手弯腰,恭敬道:“元卿仙君,久仰大名。”
元卿被人识破身份,以女身示人,不觉尴尬,侧过身,余光撇向楼下正一脸宝贝似的摸着银钱的矮胖身影。
在他眼中,无论她变成了什么样子,哪怕她变成了一株草,一棵树,或者树上的树叶、旁枝,他也能一眼认出来,她就是她。
时而好色,时而势利,时而刁钻,时而狡诈蛮横。
可比她缺点更多的,是她为人果决洒脱,目的明确,定了目标就做,拥有异于常人的豪迈,大大咧咧,有点仗义但不多。
就是这样的她,只一眼,便叫他难以移开。
徐满宏打眼瞧见他视线往下看,眼睛还是那双眼,眉梢的弧度都不曾变,却能叫人琢磨出点柔和意味来。
他也跟着看,就一矮胖矮胖的贪财大爷…结合刚才他俩的行为,难不成……元卿仙君喜欢这口?
虽成了鬼,尾椎骨仍旧因为这个事实冒出一阵恶寒。
都说越是完美的人癖好越奇怪,古人诚不欺!
还是他比较正常,喜欢的人也正常,阿灵肤白貌美,他最喜欢她,怎么看都看不腻。
两个大男人谈话到一半,便掠过了正题,一个看着心悦之人,一个想着心悦之人,空气中弥漫着恋爱脑的甜腻味道,浓的呛人。
还是徐满宏率先清醒理智,道:“仙君跟人界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地今日做东请我做客来了?还是想代您宗门问徐家的事?”
元卿凝神,问:“代我宗门?衍山门和徐家有牵扯?”
徐满宏咦了一声,“您身为衍山门肱骨人物,竟然不知道?也是,您站到了这个足够高的位置,自然无需过问这些小人物的细枝末节。”
“这么多年,人界炉鼎进献于众仙门,您要不要问问那些弟子,用的顺心否?想当年,还是贺宗主亲自首肯的交易呢。”
徐满宏将整件事迹经过一字不落的交代完,不知是刻意还是无意,言辞间有一丝恳切。
……为他今日活着走出客栈的恳切。
他还有太多事情没有做,以他的鬼力,打不过元卿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挣扎无非徒劳,若他有什么想问的,他便尽数说出来就是。
他还想……回去,回去再看她一眼,哪怕昔日眷属成怨侣,他也想再看她一眼,告诉她,他一直都是信她的,只是她不信他。
元卿听完,心中如有一记闷锤敲下,掀起万重波澜,愣住了。
以往他对于炉鼎多持有反对态度,从来不曾过问,并不知背后还有这么一条明显的黑色产业链。
他问过谷裕,谷裕没有说实话。而是骗他是弟子采买。
是他不曾关心过这件事,在乎过那些炉鼎的命运、来源,是他一直对此持有冷漠态度不闻不问,是他身为仙君,却不曾怜悯弱小中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话说到这里,元卿如同打开了某个盒子的关窍,无数问题平摊布陈在他面前,跟着得到了解释。
此前那个带走廿溶武师的神器他略有耳闻,是仙界的法器,不多见,衍山门也有。
他去查探过徐家外室的法器,他印象不深,也是仙界的东西。
阿烟知道那些女子都是因为衍山门的掺和庇佑才落得如此下场,她会怎么想他?
元卿从未想过自己呆了百年的仙门,会如此暗中做尽这些令人不齿的事,一时间,恐惧,害怕的情绪缓缓递进蔓延。
她这一路走来,所见所感他都知道的。
她对于同性具有极强的同理心,若她知晓,那些掩女镇的女子是因衍山门干预放纵至此,她还会再理他吗?
怕是这一路的所作所为,都会成为她眼里的虚伪做派,惺惺作态,自此,跟他一刀两断,再无瓜葛。
他走过来了。
这一路,挣扎,矛盾,痛苦,他想通了,也学会劝着自己不要贪心,放任她就好。
如果,是她先厌恶反感离开他呢?他又该怎么做?
她不止他一个男人,她有别的选择,可他没有,也不需要有。
他,不能失去她……
所以,也不能让她知道衍山门跟徐家有牵连。
其中还有鬼界,他不知道鬼界在其中扮演者怎样的角色,是筹谋者亦或者是推动者,都不重要。他必须隐瞒这些事其中关于衍山门的一切。
阿烟,不要怪我瞒你。我会去找师兄,问清全部原委,解决好一切的。
我只是,太不想你离开我了……
想通这些,他抬眼,冷湛神色转向徐满宏,“把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我,保你今日不会出事。”
徐满宏本就没想着死瞒自家老头子的一切,手指抚向心口的荷包处,慢慢道出自己知晓的那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