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小弟的功力相差甚远,自愧不如。”
独孤远峰连忙垂剑认输,诚心诚意道:“这一次,又是小弟输了。”
“独孤掌门,你这出儿戏唱得,何其浮夸!”
高锦娘收回剑锋,恨恨说道:“你且莫要得意得太过,明年今日,咱们再来!”随即,便转身去了后院儿。
“唉!师娘,您为什么,要留下这样的一句遗言呢?”
独孤远峰站在她的身后,一脸落寞地,呆呆凝视着半开、半落的石榴树,高锦娘昔日灿烂的笑脸,在他的脑中记忆犹新,直令他心痛万分,暗自神伤道:“师姐的心里,一定很苦吧?!”
———分———割————线———
二十年后,开元十八年的二月十五日,惊蛰。
——注:开元,唐玄宗年号,开元十八年即公元730年。
“师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已经熟睡了的独孤远峰,听闻厅堂之内有异常的响动之声,连忙起身过去查看,见是下山已久的高锦娘,正独自坐在桌前,手里捧着一只大酒坛子,仰头痛饮,便上前劝阻她道:“咱们的门规第四条儿第一则:凡我门子弟,非节庆喜日,不得饮酒......”
“青山派第十代弟子高锦娘,拜见独孤掌门!”
高锦娘“砰”的一声,放下了酒坛子,借酒撒疯地,拱手讥讽一笑道:“我今日就是违规犯禁了,你待如何呀??是不是,也要把我赶下山去呀?!”
“这......今日乃是惊蛰,大小嘛,也算是个节气,此时饮酒,谈不上违背门规。”
独孤远峰自是不忍心责罚于她,于是自找台阶儿道:“师姐,你慢些喝!小饮怡情,暴饮伤身,借酒消愁,愁更愁——师姐,你下山的这两个月,都去哪儿了,找到飞燕他们没有?”
“我去见了天朔的父亲,和飞燕的姨母,他们也都没有这三个逆徒的消息。”
高锦娘又痛饮了一大口米酒后,抬手将另一只大酒坛子,推到了他的面前道:“来,你也陪我喝一坛——哼,先是飞燕不辞而别,接着天朔和庸儿,也都先后打着找寻飞燕的借口,一去不回。咱们这哪儿是收的徒弟呀,简直就是三个白眼儿狼!”
“他们也许只是暂时心里别扭,转不过这个弯儿来,等到想明白了,慢慢也就回来了,师姐毋庸气恼。”
独孤远峰也是愁肠百结地,强打着精神,劝慰她道。
“回来?!回来,又能如何呢?”
高锦娘苦笑说道:“这根本,就是一个死结儿——是该依你、依我,还是依着飞燕她自己的主意呢?又或者,让他们三个和咱们俩一样,也都一生一世,不婚、不嫁,孤独终老吗?!”
“唉!”
独孤远峰深深地叹息了一声,不知不觉间,也捧起了酒坛子,猛灌了起来。
“咳、咳、咳......”
独孤远峰刚刚喝了一大口,便被其辛辣的味道,呛得猛咳了一阵儿,为了掩饰尴尬,连忙没话儿找话儿道:“师姐,你为什么非得坚持,让飞燕嫁给庸儿呢?你不是不喜欢,男子比女子......”
“那你为什么非得坚持,让她嫁给天朔呢?”
高锦娘十分倔强地白了他一眼,打断他道。
“这......,夫妻之间嘛,理应男子较为年长......”
独孤远峰一如既往地,顺着她的心意说道。
“所以呀,我偏要和你,对着干!”
高锦娘“啪”的一声,拍桌儿言道。
“可是,师姐,这于理不通啊——你这不是和我对着干,而是和你自己......”
独孤远峰素日很少饮酒,酒量不高,此时没喝多少,便已然是口齿不清,醉眼迷离、意识模糊了起来道:“哎,师姐,你、你别摇晃啊,小弟看得,眼都晕了!”
“呵呵呵,师弟,你酒量太差了!呵呵呵呵呵!”
高锦娘面色绯红地指着他,笑不可仰道:“你看看你,都快坐不住了!来,我送你回房吧!”
“有劳师姐了!”
独孤远峰在她的搀扶之下,摇摇晃晃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一头扑倒在床上道:“师姐,你也回房休息吧!你的房间,我每天都打扫的......”话未说完,已是沉沉睡去。
———分———割————线———
“师姐,你,你不要走!”
睡梦当中,独孤远峰终于鼓起了勇气,忘情地拉着高锦娘的双手,情话绵绵道:“师姐,你可不可以,不要嫁给山下的那个小子,喜欢你的人明明是我,娶你的人,为什么是他呢?”
“傻阿峰,我想嫁的,本来就是你呀!”
梦境当中的高锦娘,一反常态地顺势倒入了他的怀中,温柔似水道:“哪儿有什么山下的人哪,谁让你不肯娶我呢?”
“真的?!师姐,我这是在做梦吧?”
独孤远峰难以置信地一把抱住了她,神魂颠倒,乐不可支道:“那咱们现在就拜堂成亲,好吗??”
“你,你还叫我师姐?!”
高锦娘紧紧依偎在他的怀中,欲迎还拒,羞不可仰道。
“锦娘,锦娘!......”
独孤远峰意乱情迷地抬起手来,拔掉了她的发钗,又低头寻觅着她的芳唇,喃喃呼叫道。
窗外,风雪初定,明月朗朗。屋内,火盆温暖,罗帐摇动,春意融融......
———分———割————线———
“锦娘,锦娘!”
次日,恍在梦中的独孤远峰一个激灵,翻身坐起,犹自梦呓叫道。
“呃......,嗐!果然只是春梦一场!荒唐啊,荒唐!”
独孤远峰怔然望着从窗口投射进来的阳光,苦笑不已地暗自羞愧道:“若是被师姐知道了,何其唐突无礼?!独孤远峰,你真是人面兽心,其罪当诛哇!”正自责之间,忽又转目愣道:“咦,床单儿......怎么换了新的?唉!一定是我昨夜酒醉,吐到了床上,师姐好心,帮我更换的。我竟醉得人事不知,该死之极!——我的衣服,应该是在那之后脱的吧?我居然一点儿印象都没有了!”
“师姐,昨晚实在是有劳你了。”
独孤远峰急急忙忙地穿好了衣服,四处找寻高锦娘的踪迹,见她正在后院儿晾晒自己的床单儿,便十分歉疚地施礼说道:“我酒后无德,吐了一床,害得你天寒地冻还要搓洗衣物,其罪非小,敬请师姐宽恕。”
“吐了一床?你,你什么意思??”
高锦娘原本一动不动地背对着他而立,闻言一愣,蓦然转身道。
“哦,我记不太真了,既然师姐帮我更换了床单儿,想必是因为,我吐了的缘故吧?”
独孤远峰手抚额头道:“唉!昨夜,我委实是醉得太厉害了,就连师姐离开之后,我自己几时更衣睡去,都是毫无印象。至今仍是昏昏沉沉、头痛难忍,这宿醉的滋味儿啊,殊不美妙。往后我当谨记这个教训,终身滴酒不沾,以免再次冒犯了师姐。”
“以免再次冒犯了我?!”
高锦娘的眼中,隐隐闪动着泪光,一字、一顿道:“这么说,昨夜的事情,你、你后悔了??”
“悔恨万分,汗颜无地!”
独孤远峰忽然想起梦中的情形,脸颊一红,不敢直视她的双眼,低着头,惭愧地说道:“而且,最为可笑的是,自从师姐扶我进房的那一刻起,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仿佛这中间的事情,什么都没有发生——哦,只要师姐肯原谅我这一次,我保证,余生绝不再犯!”
“好,好!!独孤远峰,你,你好得很哪!”
高锦娘一脸震惊地看着他,咬牙切齿道:“你既然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还有什么可纠缠的?!你放心,昨夜的事情,我也不会放在心上,只当从未发生!”
“多谢师姐,宽怀大度!”
独孤远峰立时如释重负地,长吁了一口气道:“师姐,你饿了吧?我这就去做早饭!”
“哼!独孤远峰,你还真是一个......表里如一,坦荡、正直的奇男子啊!”
高锦娘莫名其妙地神色错乱,语气激愤道:“我不配与你共餐,你一个人独享去吧!我这就下山,云游四海、浪迹天涯,再也不会给你,重蹈覆辙的机会!”
高锦娘如此言毕,一抬手拔掉了头上的银钗,任凭着满头的乌发,零落、飘散在身后,以钗为剑,纵起身来,以一式“庄公梦蝶”,将眼前洁净的床单儿,划成了满天的碎片儿,随风四处飞舞。接着,又将那只银钗一掰为二,随手弃之,愤愤然地牵出了坐骑,翻身上马,扬鞭而去道:“独孤远峰,你、我若有再次相见之日,便是你死我活,血溅当场之时!”
“师姐,师姐!!”
独孤远峰迅速拾起了两截儿断钗,徒然地飞奔在后,一路追问她道:“你、你这是为何呀?你不是已经原谅我了吗?是因为,我方才道歉,道得不够诚恳吗??”
“滚开!!”
高锦娘一鞭抽向他道:“我永远都不想再见到,你这张丑陋的嘴脸了!”
“我,我很丑吗??”
独孤远峰立时呆立难行,眼睁睁地看着她一骑绝尘,滚滚而去,心中大痛道:“丑得师姐,都不想再见到我了!想来,师姐的那位心上人,一定比我俊俏了十倍、百倍之多.....”随即,垂首望向那两截儿断钗,见其钗首之上,刺有着小小的“锦玉”二字。
“锦、玉?”
独孤远峰一怔忖道:“这根银钗,我此前从未见过,大概是师姐的意中人,送给她的定情之物吧?‘锦’,乃是师姐的小字,‘玉’,想必便是他的名字了——只因碰触了我的床单儿,师姐便嫌弃得连它都不要了,可见师姐,是有多厌弃我了!......”
独孤远峰象一根儿失去了灵魂的木头桩子,楞楞地,傻傻地,就这么手持着银钗,一直站在原地,从早晨站到了深夜,又从深夜站到了凌晨,仍旧没有见到高锦娘回转的身影,这才如同行尸走肉般地回到了石榴树下,肩倚着树干,瘫软在地道:“石榴啊石榴,你告诉我,师姐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分———割————线———
“我一个人在山上呆着无趣,便在九个月半后的一个深夜,再也忍耐不住地跑下山去,云游四海,找寻师姐的消息。期间数次回山,都没有见到师姐回来的踪迹。直到收了阿梨为徒,这才盘桓在李府十一年之久。”
独孤远峰低头望向胸前的刀锋,瞬息回忆已毕道:“今日与师姐重逢,本该欢喜之极,可是......”
“如何,这一招儿,你可防得住吗?”
却听高锦娘,兀自得意洋洋道:“独孤掌门,看你还怎生夸口?!”
“师姐恨我入骨,我又生之何趣?!”
独孤远峰心头一冷,便不再试图躲闪,挺胸迎向刀尖儿,凄然一笑道:“师姐,但愿来生,你莫再怨我!”
“师父,师姑!”
“独孤远峰,你疯了?!”
在阿梨一片惊慌失措的尖叫声中,高锦娘迅速地抽刀后撤,恼怒异常道。
“师姐,上次别离之前,你不是说过,你、我重逢之日,便是你死我活,血溅当场之时吗?”
独孤远峰越发飞身追去,直扑刀锋道:“你如今求仁得仁,总该心满意足了吧?!”
“独孤远峰,你宁可死,也不愿意赢我,是吗?!”
高锦娘情急之下,只得回手一式“毁天灭地”,将长刀甩手而出,磕在了院墙之上,断成了数截儿道:“我偏不让你如愿,年年岁岁,都要折磨你一次!”
“师父,你受伤了!”
高锦娘虽是撤招儿及时,但其刀尖儿,仍是划破了独孤远峰的夹袍,轻轻刺入了少许。阿梨见状,慌忙扑上前去,查看他的伤势道:“师姑,求求你,别再为难师父了,你们莫要再争来斗去了,好吗??”
“无妨,皮外伤而已。”
独孤远峰却是微带喜色地轻轻推开了她,迟疑说道:“师姐,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