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肆意了一整天,连踏云峰也不能幸免。
藏雪看着护山大阵外的片片白雪,欣喜的脸上带了一丝苦闷。
“果然是要世事无常,才能造就人间美景吧。”
“何以有这般感叹?”
寒尘清丽的声音在藏雪背后响起,吓得藏雪一个哆嗦。
“哎呀,我是瞎说的。星君当心脚下!”
正说着,藏雪就想去搀扶寒尘,但手刚到他肘边就被轻轻推开了。
“无碍。”
寒尘泰然自若地走过来,一寸宽的白布条遮住了他的双眼,却没遮住他脸上的浅笑。
宽大温热的手掌在风中摊开,护山大阵里立刻飘起大雪,如同开了天窗似的。
纷纷扬扬的雪片落到他的掌心融化,带起星星点点的凉意。
藏雪站在他身边踌躇了好久,终于开口道:“星君,您已经想起过往了,为何不同檀姑娘说清楚,解释解释曾经之事呢?”
寒尘闻言,轻轻地笑了,那笑像飞在空中的雪花,又轻又凉。
“没什么好解释的。我与她本就不同道,她能回到自己的世界去是好事。”
“可是,你俩就这样因为误会而散……”
藏雪说着声音就愈发小了,到最后,只能深深叹口气。
寒尘紧闭的双眸透过白布条去“看”天,空凌乱的雪在他“眼”里全变成了白色的光点。
而身边的藏雪,则是白色的光团。
翻滚的云海厚雾在山外蔓延,在他眼里好像夜空下的海,静谧安详。
回归的记忆突然将他拉到曾经某一日的黄昏里。
思绪回溯,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雪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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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出门许久,家亲不担心吗?”
听雪亭里,天枢为眼前自称叫‘千夏’的妖族少年斟满了祂面前的空茶盏。
茶香四溢,杯里腾起的白雾在少年面前幻化成了一只坐狐形象。
“我早没有家人了,爹失踪娘去世,世上就我一个。”
千夏说话时神态自然,三根白皙的手指捻着茶盏上缘将杯口送到唇边。
轻吹茶沫,抿唇细品,魅惑英气的狐眼突然上抬,正撞上天枢满是情意的眼神。
那眼神一闪而过,千夏在这上神身上居然看到了慌乱。
祂嫣然一笑,打趣道:“上神这眼神是要干嘛,真叫人害怕。”
天枢闻言也笑了,笑里好像裹了蜜,让喝茶的人不敢再直视。
“世上还会有让你害怕的东西?”
“有啊,你。”
千夏不假思索的回答,让天枢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假装惊讶地问:“为何?我有何可怕。”
此话一出,玄衣少年流里流气地盯着眼前人,好笑道:“你忘了自己昨天说了什么了?”
“什么?”
“我问你‘贪狼’这名字是不是你故意取的,虽然我是狐狸,但我可不怕什么狼虫虎豹。”
“哈哈,我就猜是这事。”
“然后你说我可以不怕那些,怕你就够了。本来我也确实不怕你的,但你刚刚的眼神真的吓着我了。怎么办上神,补偿我再住几天吧。你看这大雪下个不休,我下山就得冻死呢,而且万一我出去暴露了上神你的行踪,对你来说也不是好事吧。”
俊美得发邪的狐眼里满是机警的光,勾得天枢心似暖阳。
“整天就会油嘴滑舌。”
他笑骂,心里却并无半点厌恶。
天枢自己都奇怪,眼前这阴阳一体的妖族到底是什么来路,居然让他一时一刻都讨厌不起来。
不仅不讨厌,还在意得很。
甚至在意到听见祂说类似‘离开’的字眼,心尖就一抽一抽地疼。
千夏无赖地笑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方才那眼神像是要把我给吃了。”
说完祂突然略略正经地问:“贪狼,你会把我吃了吗?”
“不会。”
天枢很无奈,他又不是需要用妖炼丹入药的神。
可千夏突然向前探出身子,将自己冰凉的手盖在天枢温暖的手背之上,神色严肃又凄切地说:“你把我敲骨吸髓吧。”
风雪在千夏背后使劲掠过,单薄的身子好像要消失似的晃了一下。
天枢连忙起身一把将祂扯进怀里,结实的怀抱挡了此山头所有寒冷。
突如其来的温暖让千夏不由得往人怀里缩了缩。
此举动让天枢的心瞬间躁动,连带着浑身都开始发热。
他将下巴靠在怀中人的额头上,轻声道:“以后在我面前不用刻意维持某一性别,此地没有外人。”
怀里的千夏仰起脸,略带嗔怪道:“我不用女身惹你麻烦,你倒嫌我多事了?”
“怎么会,你怎么舒服怎么来就行。”
天枢的声音放得很软很柔,千夏紧贴着那厚实的胸膛,感受这胸腔里的震动和后背坚定的力道。
终于,天枢感受到胸前抵上了一处柔软,连千夏的容颜也浮现出一丝柔和。
纤细的手臂从面前钻出天枢的怀抱,小臂一勾,还没焐热的手就将天枢的头压向了自己。
“好啊。那么贪狼,你把我敲骨吸髓吧。”
勾魂的声音飘进天枢的心底,双臂用力,怀中人被搂得脚后跟离了地面。
一冷一热两张唇贴到一起,随后又分开一丝间隙。
“你怎么浑身都这么冷。”
天枢喘着粗气地问。
千夏双眼迷蒙,仰头柔柔地在亲啄了下那温软的唇回答:“是你把我拉到雪地里喝茶的呀。”
哼笑声在千夏耳边响起,眼前金色星光乍现,两人转眼就到了天枢的卧房里。
大雪压断院里的梅花枝,鲜红的花瓣散落下来,破碎地摊在白色的雪地上。
风吹拂而过,雪与花,白与红,交叠重合,缠绵悱恻。
待到雪停了,夜也深了。
千夏靠在天枢的肩头,一边用手指丈量着身边人的身躯,一边问道:“贪狼,你到底是谁?”
“我……原本叫天枢。”
“天枢?完了,我这算不算自投罗网?”
“不算。但如果你愿意,我想带你回天界,让你做我的座下童子跟着我修行。”
“座下童子?做你的坐骑还差不多吧。”
千夏坏笑着打趣,想不到却迎来挠痒痒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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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笑响彻天际,那声音甚至穿越时空,传到了现在的寒尘耳朵里。
“只要如今是她想要的就行。”
寒尘如此说着,收回了接雪的手,背在身后。
护山大阵再次封闭起来,风雪又被阻挡在结界之外。
只是背后那只接雪的手已是冰凉浸骨。
藏雪看着满头雪花的寒尘侧颜,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
他二人那失而复得再复失的感情尚且让自己这个外人心疼,难以想象天枢本人内心是会多么煎熬。
可转回头想,如果不是那痛深入骨髓触及灵魂,只怕天枢也不会选择将记忆情根全部拔除,靠遗忘来麻痹自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