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一老一少走进房门,屋里黑漆漆的,稀疏的光从客厅的窗户照进来。
这个家只有他们两个,没有别人,男孩在外上学,一个月回来一次,男人有时夜里也会出去揽活,睡在外面。说是家,其实在大多数时候,它就是间小小的,破破的房子。
厨房里没有吃的,锅碗瓢盆零零散散地摆放着,很久没用过了。原本男人想带男孩去 去吃顿烧烤,每次男孩从学校回来,他都会带他去吃,但这次,男孩拒绝了,两人在楼下餐馆简单吃了碗面。
回家的路上,男人时常打量着男孩,手里还捏着一份被拒绝了的钱。他想着,只要男孩开口问他要,他就把钱给他,可他一直没有开口。钱被雨水沾上,男人只好把钱放进口袋里。
一根烟,男人的手碰到了一根烟,口袋里还放着那根他说要扔到垃圾桶里的烟,男人犹豫着要不要扔掉,就沾了一滴雨,晾一会还能抽。他偷偷摸摸地瞧了男孩一眼,应该已经忘记了吧,不扔也不要紧吧……这样想着想着,就到了家。
这个已经快半百的男人心里竟多出一份儿童时期才有的庆幸,他自嘲地笑了笑,自己一个当爹的,怎么突然开始怕儿子了。男人看着走回房间的男孩,他长高了,也变壮了,他会比他爹更有出息,一定的。
回到房间的男孩换下一身湿透的衣服,扔在地上,他拿起放在床下的板凳,打开书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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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路上,一辆寻常的电动车像往常一般在这条它来往过无数次的道路上行驶。道路两旁,许多门店还没有关门,无数的住房亮着灯光,商场和酒店被一层不断变换着的灯管环绕,播放着广告的荧幕被放在了大楼的高处,离着很远也能看到……
有些不同的是,这次,电动车的后座上多了一个男孩,一个月才会出现几次的男孩。
正在等红绿灯的冯程程没来由地抬起头,“你在学校那里能看到星星吗?”
“看不到。”常遇春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一边寻找着一边说道:“见过几次。”
冯程程有些疑惑,“不应该吧,你学校离市区挺远的,应该能看到才对。”
常遇春回答道:“学校边上有很多工厂,天还不如这的好看。”还有别的原因,他没说。
“这样啊。”冯程程的眼睛看得出神。
“可能......”常遇春顿了顿说道:“可能会有吧。”
冯程程没有回话,但常遇春知道,她听到了。
“走了。”常遇春拍拍冯程程的背,“绿灯了,司机女士。”
“奥奥奥,走神了。”冯程程继续驾驶着电动车,向家行驶。
路边的光,在常遇春模糊的视线里还未来得及显现出完整的模样,上一秒的被抛掷脑后,下一秒的随即出现,它们变成了一道五彩斑斓的虚线,从这头,一直划到那头。
天上没有星星,人间灯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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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门被打开,有人出去了,过了几分钟,家门再次被打开,有人进来了,厨房里响起流水声......
房门打开,男人将洗好的水果放下,转身离开,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水果,原本他想说些什么,可一进男孩的房间,啥都忘了,在旁人看来,有些局促。
刚从房间里走出来的男人一愣,刚刚他的余光好像瞥见......我儿子在学习!
房屋内,男孩咬着笔,看着被放在床上,还在滴着水的苹果......我爹给我洗的?
男孩纳闷之际,门框里长出一颗脑袋,男孩看过去,两人四目相对。
“呃——我明天早上一早就出门,你自己弄点吃的。”男人说完,立刻从房间内退了出来,拍着自己的脸,我不会是在做梦吧,我儿子真在学习!
“我也去。”屋内传来声音。
“你早点睡,我明天早上叫你。”男人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别学太晚。”
房间里的男孩被这么一说,先是迟疑,然后只觉得浑身有蚂蚁在爬,满是不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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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常遇春如以前一样趴在桌子上,窗户敞开着,桌子上的纸张常被不期而来的晚客掀起一角,有些喝高了,甚至未经同意,就把书页翻了过去,房间门半掩,客厅与屋内的灯光渐渐交融。
已经深夜,说来也怪,这座城市的黑夜竟比白日多了一分喧闹。小区里的传来长辈的吆喝,紧接着是小孩子们的哀求和撒娇,不知又是哪位被生活伤透了人啊,在今夜喝了个烂醉,高声说着些让人捉摸不透的话语,三两个人互相搀扶着走在一起,笑出声来,半条街的人都能听得见,有时不笑了,就找个马路沿坐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常遇春拿出一本书放在后脑勺处,整个人倚在靠背上,他累了,在过去的数不尽的夜晚里他都没有这么累过,他真想趴在床上狠狠地睡上一觉,一觉睡到世界毁灭的那天,不用去学校,不用勤奋学习......当个坏孩子有什么不好的吗?好像还挺不错。
不好,一点都不好,那样妈妈会伤心的。
常遇春自嘲地笑了笑,觉得幼稚又无从反驳,他把后脑勺枕着的书拿下来,喝了口水,拿起笔,继续写着。
“早点睡。”冯程程并没有进房间,她只是在屋子门口轻声叮嘱了一句,她知道,儿子很烦有人在他学习的时候打扰他,但实在是忍不住。
常遇春没有回话,冯程程静悄悄地走开。
墨水挥来挥去,空白的纸张变得满是字迹,书翻了一页又一页,留宿的晚客读一句,常遇春背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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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乱的床上,一个大脑凌乱的男孩半躺着,他的面前,是一本有些破的课本,几处撕扯的痕迹是刚刚弄的,屋内很安静,呼气声落地如雷。
他尝试着做题,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不知道题目问的什么意思,他不知道参考图有什么用,语政史他只会读题,数理化的卷子上密密麻麻都是英文字母。男孩绞尽脑汁了一个多小时,原本空白的试题依旧空白。
他尝试着背书,可那些文字就像是烙在了上面一样,自己怎么也取不走,翻过这页去,刚记住的内容随着书页一并翻了过去,怎么也想不起来。
男孩重新坐起,拿起书,粗暴地扔进书包里,再将书包砸向墙壁上的电灯开关,书本撒了满地,房间漆黑如夜。黑暗里,他疯了一样地捶打着空气,直到失了力气,倒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
黑夜将他包围,这个高大壮实,在他人眼里对一切要紧事都无所谓的,吊儿郎当的叛逆少年,现在就像一个找不到依靠的小孩,天真地用一张薄薄的被子将自己埋住,没有睡去,却也没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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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遇春合上书,客厅里的灯光早已熄灭,他拿起手机想看看时间,映入眼帘的是一条未读信息,常遇春疲惫的眼里闪过一丝轻快。
他忘记留意时间,转身去卫生间洗漱。
被放在了书桌上的手机还没有锁屏,界面停留在在聊天框,最下面是一条转文字的语音以及回复。
——明天早上我去接你,别再跟只小猪似的,你是属狗的。
——好的。
2024年7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