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的哨声连吹了三遍,有人在广场上打着瞌睡被吓了一跳,有人从寝室里逃命似地往外跑,还有人......
“你昨天晚上几点回来的?”黄一凯拖拽着张谦洋就像下山的猎户拉扯着中枪的幼鹿,“困成这死样。”
张谦洋没有回话,任凭黄一凯粗鲁地拽着自己的衣服,一只手勉勉强强地搭在黄一凯的肩上,一只手无力地下垂,双唇突出,嘴巴微张,眼睛跟被强力胶水粘上了一样就是睁不开。
“你大爷的,这你都能睡,我就该把你仍在宿舍里让你冻死,等那宿管发现你后把你给剁了,再叫王超自己去找你,我管个屁的闲事......”说着,黄一凯用力地晃动起张谦洋,但无论怎么被摆弄,张谦洋就跟个棉花做的洋娃娃一样,除了嘴里蚊子似的嗡嗡声之外,啥反应都没有,“死成这困样。”
黄一凯终于是把张谦洋拖出了宿舍,广场上只剩下了三四个因为集合太慢而被留下罚站的班级,崔海国正在几个班级队伍的最前面,当着所有还在场的老师的面指着这群学生,嘴张得像是要把他们给吞了一样。
“你......”王超手指上转着哨子,站在宿舍楼门口,好奇地看着黄一凯身后拖着的张谦洋,半是训话半是询问道:“你俩,啥情况?解释解释。”
黄一凯两只手抓着张谦洋的大臂,把他整个人扯到了身前,使他双脚着地,与站立无异,可刚一撒手,张谦洋跟片叶子一样,风吹两下,就哆嗦着倒在了黄一凯身上。
王超见状收起哨子,快步上前,小心地从黄一凯手里接过张谦洋,急得眉眼上火。
“没睡醒。”
王超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了眼黄一凯,又看向了张谦洋那张似醒未醒,似睡......还真就是睡着了的脸,原本已经想好了的训话说辞全给憋了回去,无奈道:“这货昨晚几点睡的才能困成这样?”
黄一凯摇了摇头。
冷风吹过,张谦洋像被电了一下,身子颤了颤,双眼微启,八分睡意里夹杂着半分清醒和一分半的懵圈。
“你就光给他套了个褂子,咋也不给他多套几件衣服?”王超看着黄一凯一副我没有这个儿子的表情,笑着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你干脆让他在寝室里待着得了,费劲把他拖出来干嘛?”说着就要往宿舍里面走。
“寝室没空调。”黄一凯回答道。
“你们寝室没空调?”王超停了下来,疑惑地看向黄一凯。
“晚上十二点之后空调断电,打不开。”黄一凯解释道。
“把他留在宿舍我也顾不上他,那我把他弄到教室,你从食堂里给他拿点吃的出来。”王超弯腰背起张谦洋,转过身就要往教学楼的方向走去,一步没走就又看向黄一凯,说道:“你把吃的送到我办公室吧,办公室空调比你们教室管用。”
话才说到一半,张谦洋已经重新闭上了眼,侧脸趴在王超背上又睡着了,口水流了王超一肩膀,王超笑着叹了口气,“我是怎么摊上你的?”
“我回去给他拿几件衣服。”话音才落,黄一凯就已经走进了宿舍楼的大门。
“辛苦了,跑慢点,别摔着了。”王超转身看着黄一凯的背影,他没有听自己的话,跑得很快。是怕张谦洋冻着了,还是急着去吃饭?王超觉得都有,真好啊......
肚子的咕咕声和背上人嘴里的嗡嗡声把王超的思绪拉回,他瞥了眼自己的肩膀,边朝外面走去边开玩笑道:“你可欠我一顿早饭和一件新衣服。”
嗡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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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办公室里,张谦洋躺在一张展开了的折叠床上,身上盖着王超的大褂,原本被王超摆正的他又是翻身又是蹬腿,睡得很不老实,但好在不打呼噜,只是每过一会就会嗡嗡两声,时大时小,不知是些听不清的梦话还是意识挣扎着想要醒来,如果是梦话的话,那个梦一定很长吧。
王超啃着面包守在张谦洋身侧,时不时给他把褂子往上盖盖。
“我听到这里有人肚子在叫。”
王超看了过去,李晓庆一只手拎着个小塑料袋,一只手抱着几件衣服,她走到王超身边,把塑料袋递给了他,“喏,买了几个包子。”
王超把手里还有半个面包的包装袋折叠了一下,放在了办公桌上,接过包子吃了起来。
“在餐厅遇到了黄一凯,他跟我大致说了一下。”李晓庆从桌子上拿起一个文件夹盖在了王超刚放下的面包上面,然后弯下身子瞧了瞧张谦洋,“睡得这么沉,看来昨晚没睡好呀。”
“衣服先放一边吧,等他醒了再换。”王超从桌子上拿起杯子喝了口水,把嘴里的包子咽了下去,“估计昨晚压根就没睡。”
李晓庆看了眼王超,叹了口气,目光里多了几分可怜,有对他的,也有对他的。
“等他醒了我问问吧。”王超的嘴一上一下,皱着眉嚼了半天,喝了一口水后才艰难咽下,“怎么这么粗?”他又咬了一口,被骗了钱一样地看着手里的包子,“咋没馅?”
嗡嗡......
张谦洋又一个蹬腿,身上的大褂落到了地上,王超放下了水杯和包子,把褂子拾了起来,甩了两下,又轻轻盖在了张谦洋身上。
“真不老实。”李晓庆靠在自己的椅背上,侧脸看向王超,眼神幽幽,语速很慢,语气很沉,像是个沧桑的老人在和故友说着段已经覆了灰尘的旧事,“就和你以前一样。”
王超笑了笑,像释然,也像忧伤,“那是个很长很长的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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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班教室,有人踩着早读开始的铃声从后门走进,桌子下的椅子被拖出,桌子轻晃。
埋脸趴在桌上的杨玉荣身子猛地颤抖,她转头看向了身旁,来的人是黄一凯,和她隔了一张堆满书本却无人的桌子。杨玉荣再次弯下腰,把脸埋了回去,埋得更深,远远看去有些畸形,她像是全然没有听到那响了十几秒的烦人铃声和周边稀稀拉拉的起立声,陆续有人开始背书或聊天,声音懒洋洋的,却一声叠着一声,很吵,像是闹市,可她也仍旧趴着。
她睡着了?没有,那双被埋进了漆黑的眼睛始终睁着。
黄一凯从桌洞里随意抽出一本书来,站起身,他深吸了口气,还是没忍住,转头看向趴着的的杨玉荣,只是一眼便立刻收了回去,脸色僵硬,手上的书页被捏出了干裂土地般的纹路。
叮叮叮......
“出声,闭着嘴上什么早读?”崔海国用手里的卷成柱状的课本敲了两下黄一凯的桌子,几乎无声。黄一凯还是闭着嘴,崔海国正要再说什么,就被黄一凯书页间露出的一个眼神顶了回去。
“出点声。”崔海国不甘示弱地又说了一句,声音却小了不少,才刚说完便把课本背在了身后,他绕开黄一凯,走到了一旁。
“站起来。”崔海国用书拍着杨玉荣弯曲的背。
杨玉荣耷拉着脑袋慢慢站起身,像个被迟钝老人操控的提线木偶,她把桌角上的一本书从中间翻开举到了脸前,那本书和脸离得很近很近,就像刚才她趴在桌面上一样,她的声音不小,但含糊不行。
崔海国只是看了一眼杨玉荣,反常地没有再说什么,迈着大步离开。
黄一凯又看了一眼杨玉荣,僵硬的脸色崩开了,他叹了口气,收回目光,抖了抖手里的书,翻到下一页,念起了课文。
可能是不熟练的缘故吧,平日里披散的头发被扎了起来,却有大把的头发没有被皮筋束住,乱得像堆杂草,那张算不得精致的脸上涂了并不均匀的厚厚的妆,看上去很不协调。
这个总能从身上拿出一面小镜子的女孩哪会对打扮不熟练呀。
皮筋可以束起千百根头发,却束不起低垂的脑袋,妆可以掩盖细小的斑纹,却掩盖不了泛红的双眼。
2024年10月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