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闻澜站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场景,捂着脸难以控制情绪。
别说甯甯受不了,她也受不了。
傅漳南其实一直都是他们家的主心骨,傅家这两兄弟就是一个动,一个静,一个浮躁一个沉稳,但两人互相帮扶着,遇到再大的难关都能过得去。
现在要他们接受家里少一个人,甚至是数着日子似的,这任谁都难以接受。
只能说当下的幸福时光,有一天算一天,有一秒算一秒。
……
晚上,入了夏的院子里凉风习习,能将白日里的烦闷驱散。
傅漳南寻了个随便的理由把女儿支走,只留下了萧景庭。
傅如甯也什么都没说,而是把犯困的许洛一起带走,让孩子早点睡觉。
院子里的树下只余下傅漳南和萧景庭二人。
傅漳南开口打破夜晚的宁静,“阿峥,你会怪我当时执意要你们离婚吗?”
萧景庭哑然,随即摇头。
“那是我不好。”
自从他和傅如甯离婚到现在,大家都心照不宣不提这件事,就仿佛是在维系着一种平衡的状态,他想来家里也让他来,更不会恶语相向赶他走。
傅漳南也没有怪他,而是平静地说:“阿峥,人的认知是会有阶段性局限的,你不是不好,而是被困在那个阶段的你,想不明白下个阶段的事。你们现在还都年轻,未来还有很长久的人生,等回头看,可能也会觉得这些没什么。”
“甯甯也是这样的,但她是我女儿,我肯定所有的心都往她这里偏。”
闻言,萧景庭亦是微微点头,表示肯定。
他要是有傅如甯这样的女儿,他也会把所有的人都偏在她身上。
萧景庭沉声做出承诺:“爸,以后家里我会照看好的,甯甯不管把我当什么,我都愿意。”
无论许洛是叫他舅舅,还是叫他什么,他也都接受。
傅漳南良久无言,他抬眸看着眼前的年轻男人,与记忆里那个清瘦的少年相比,判若两人。
大概还是觉得放不下这个孩子吧,他不免又说多了两句。
“阿峥,当时我把你带回盛州,也从没想过要图什么,带你回来也只是觉得你值得被爱。”
“你不用走的那么快,急于变成世俗眼里优秀的人,我们也会爱你。”
“喜欢就是喜欢,爱就是爱,没有附加值的。你看养过宠物的就知道了,需要宠物天天变着法子来哄你开心你才会喜欢它们吗?不会的,只要它们能吃能睡健康活泼,我们就很开心了。”
听着这些话,萧景庭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愧疚和酸涩。
“爸,对不起。”
除了这句对不起,他好像也说不出别的。
傅漳南却是包容的笑了笑,“阿峥,你要看见别人,同时也要让别人看见你,会爱别人,也要坦荡的接受被爱。”
“这对你来说可能是个很难的题,但你可以慢慢去解。”
说完,傅漳南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他一个安心的眼神,随后独自转身走进屋子里。
萧景庭独自一人留在院子里。
夏夜的风拂过他的面颊,风似是带着暖意,一直吹进他的心底。
傅漳南是个非常浪漫的人,他不把孩子当成自己的附属品,不打压孩子的个性,希望他们以后会长出自己绚烂的人生。
一切都是基于爱,付出也是源于爱,更不会带着功利心去图谋爱。
所以,他养出了傅如甯这样的女儿。
萧景庭想,能在这个家里生活五年,大概是命运对他前面那十年的颠沛流离做出的补偿。
这是他的幸运。
也许是家里最近的氛围连孩子都感受到了,许洛进了房间也好久没睡觉。
在床上一直睁着眼睛翻来翻去。
傅如甯坐在床上翻着小孩的故事书,她轻轻问道:“你还不想睡吗?”
许洛翻过身子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睛看着她,“甯甯妈妈,最近来家里的人好多啊,小言舅舅,晚音姑姑,还有隔壁的苏晴奶奶,还有景庭舅舅的奶奶,他们都来家里看爷爷,我有点怕……”
傅如甯放下故事书,继而伸手理了理小女孩脑袋上翘起来的呆毛。
她语气温和地问:“怕什么呀?”
许洛眨巴了两下眼睛,似是在犹豫着应不应该把这些话说出来。
傅如甯也不催她,只是耐心地等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许洛才缓缓出了声:“之前我家里也有一段时间,有很多人来看我爷爷,后来我爷爷就不在了。”
小孩的声音又软又糯,可就是这样才让人觉得心里酸楚。
傅如甯低头蹭了蹭女孩柔软的脸颊,手掌落在女孩的肩膀上,她也不知道该怎么来向一个四岁的孩子解释和亲人的分别。
她现在二十五岁都不能面对,何况是四岁呢。
同时她也庆幸自己二十五岁了,她和爸爸拥有过很多年的美好回忆。
许洛反过来握着她的手,小声问道:“甯甯妈妈,你说爷爷会不会也变成天上的星星?”
傅如甯喉间哽咽,“会吧,以后我们只要在晚上抬头就能看到他们了。”
许洛有些难过的垂下眼睑,小孩的喜好就是写在脸上的,不懂得隐藏,不开心就是不开心。
“可是我不希望他们变成天上的星星,我还是喜欢他们就在身边,看得见摸得着。”
听到这话,傅如甯只能忍住自己心中的酸涩。
她不能哭,不能给孩子做出负面榜样。
可任凭她怎么忍,也没办法再说出一句安慰的话语来。
她只是抱着小女孩柔软的身子,喃喃道:“我也希望他一直留在我身边,会说话会笑,会陪我们好久。”
“留我一个人,我多可怜啊……”
许洛把玩着她的手指,抬起眼眸看她,“甯甯妈妈,你怎么会是一个人呢,我会陪你的呀。”
傅如甯看着女孩诚挚的眼睛,她低低地笑开,她低头用额头抵着女孩的额头,更用力地抱紧她。
“是啊,你要陪着我呢。”
小孩的身体很柔软,还是小女孩,温温软软还有沐浴露淡淡的香味,抱起来的感觉可是比朵朵还舒服。
傅如甯催促道:“快闭上眼睛准备睡吧,你明天还要上学呢。”
许洛乖乖地点头,立马就把眼睛闭上了。
等小女孩的呼吸声变得匀速有规律,傅如甯这才悄悄地从床上下来,将毛巾毯盖在女孩的肚子上,随后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
她推开门出来就在门口看到了萧景庭。
男人静静地站在那,似乎在这已经等待了许久了。
傅如甯看着他,也没说话,刚刚在许洛面前还能再装一装,在萧景庭面前她是真的装不了一点。
她也不想问爸爸和他都说了什么,反正没有坏话。
她径自从男人身边走过。
刚走两步,萧景庭伸手握住她的手臂。
傅如甯转头看他,“你又干嘛?”
萧景庭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他慢慢松开握着她手臂的手。
他低淡的嗓音响起,“晚安。”
傅如甯摩挲着自己的手心,神色微变。
“还有别的事吗?”她平静地问。
“没了。”男人淡淡道。
他刻意等在这,并且叫住她,只是为了和她说一句晚安。
傅如甯敷衍地点了点头,“你也早点睡吧。”
说完,她走回自己的房间。
最近这段时间她一门心思都在爸爸身上,都没有闲时间来管萧景庭的心理健康,但好在小庭非常懂事,已经很久没有出来添乱了。
萧景庭看着她走进房间,目光又深又静。
以前傅如甯年纪还小的时候,心血来潮就会挨个房间去敲门,然后古灵精怪地跟家里人一个个说晚安。
完全不怕打扰谁睡觉,也从来不怕会遇到冷脸,因为傅家人都是不扫兴的,都愿意宠着她纵着她。
这就是她在傅家的生活常态。
他都曾真真切切地见识过。
看见别人,原来就是这个意思。
……
几天后,傅漳南像往常一样去接许洛放学,又带她去书店挑了些故事书。
许洛一边挑着自己喜欢的,一边又选了两本,说:“甯甯妈妈喜欢这个。”
傅漳南宠溺地看着她,“好,那洛洛给她买。”
“谢谢爷爷。”
收银员听到这爷孙两的对话也觉得很温暖,带小孩出来买故事书,小孩还记得要给妈妈买。
这一家人听起来就觉得很幸福。
离开书店前,傅漳南的视线在某个地方停驻,在吧台有个女人一直在看向他们这边。
不是巧合,从他们进来到买完东西,已经盯着他们有好一会儿了。
傅漳南在甜品区点了两份蛋糕,一份打包带走,另一份则是让许洛坐下来吃。
小孩子就喜欢这些甜甜的东西,许洛笑的眼睛都弯成了月亮。
傅漳南看着身后戴着口罩的女人,他认得这个人,就是上次在幼儿园门口拦下他说话的容若。
容若也没想到傅漳南会主动走到她面前,她突然心里有些慌张。
傅漳南平静地看着她,问:“这次又要跟我说什么?”
但傅漳南没有给容若说话的机会。
他抢在她开口之前,气定神闲地继续说:“如果你想得到什么,应该找景庭说,但你从我这边下手,让我知道你们有牵扯,这个逻辑关系不对,那就只能说明,你在景庭那并没有走通。”
“戳穿你这些谎言也很简单,我只要问景庭就行了,但我开口之后,你就要考虑你和景庭之间那点情分还能留下多少。”
容若心中惶然,似是没想到傅漳南能这么一针见血指出问题的关键。
她愣了片刻,想到电话里那个神秘人威胁的话,又看着傅漳南坦荡又犀利的眼神,她紧张的手微微发颤。
“傅叔叔,我没有别的意思……”
傅漳南闻言,也没有再咄咄逼人,“没有别的意思就好。”
容若离开后,傅漳南和许洛又在店里坐了一会儿。
直到许洛把那块蛋糕吃完,两人才走出书店。
许洛对今天那个女人产生好奇,“爷爷,那个阿姨是谁啊?”
傅漳南却是微微摇头。
“那不是谁,我们不认识。”
……
傅漳南对家里人要求,真到了最后的时候不插管,不抢救,不要徒添伤悲。
傅如甯因为这句话气了两小时没搭理他。
但是她也只舍得两小时而已。
癌细胞脑转移之后的速度发展的很迅速,傅漳南的身体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
起初他还可以去接送许洛放学,可两个月之后,他已经很难再出门了。
傅如甯就陪着他在家里转悠,检查家里有什么东西是坏的,从电路到网络,最后那个被朵朵玩坏的机器狗都被他修好了。
盛州市进入盛夏,那么明媚的艳阳天,明明不是离别的季节。
傅家院子里的树木枝繁叶茂,满眼绿意,明明一切都还是那么生机盎然。
萧景庭来傅家的时间也是越来越勤,大家都默认了他的存在。
最近十来天,萧景庭都是睡在傅漳南的房间里。
这个行为意味着什么,他们都懂。
傅如甯好几次说她也要跟爸爸睡,结果被傅漳南赶出去,他说两个大老爷们睡已经很挤了,容不下第三个人。
她知道爸爸是心疼她,不想她白天黑夜都沉浸在这种情绪里,哪怕她已经装的很好了。
傅如甯每天晚上抱着枕头过去,帮两人铺床,陪看电视,到了睡觉的时间点,她一准又会被抱着枕头赶出来。
晚上,她就用手机和萧景庭通消息,从他那边打探爸爸的情况。
她突然很庆幸,自己离婚之后没有和萧景庭恶语相向,没和他闹得很难看。
至少现在爸爸儿女双全, 并且每天都有人陪着,还有个可爱懂事的孙女。
即使没有血缘关系,爱就是纽带。
盛夏的一场雨绵延了好长时间,盛州的每个角落都弥漫着潮湿。
家里的除湿器开了好多个,日夜连续工作。
可终日不见太阳,总让人心情郁结。
入了夜,傅如甯一边削着苹果,一边时不时地看时间。
萧景庭今天跟她说会晚到家一会儿,她不好去催他,却又希望他快点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