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妍你怎么了？”
金成寅追了一路，尹熙妍也没有搭理他。
她踏进房屋，却发现自己的屋子被人动过了。成寅照熙妍家里的摆设挑了些类似的器物，希望可以唤起她的回忆。
太繁杂了……尹熙妍看着这些摆设，也不说话，冷冷地挑了一些，让仆侍们拿走。
“这……”仆侍们见成寅跟在后头，停住了脚步，等成寅点头。成寅自然是依着熙妍的意思办。虽然器物被退了大半，但寝殿顿时变得素净简洁，成寅留心到，剩下的几样虽不多，但精致大方，是器物中的上上之品。如若说她不是熙妍，此女子的眼界应当也是不浅，若说她是，可是风格却又与家中相差太大。但成寅注意到，鎏金并蒂莲香炉她没有退，反而引起了她的注意。
尹熙妍盯着香炉转了会儿，并蒂莲香炉是大瀛常见的款式，只是鎏金显示了一些身份与贵重，她望着这个香炉，久久没有移开目光，然后缓缓地坐到榻上凑近闻了闻香味。这是金成寅回国时特意给熙妍捎回来的金凤辟寒香，就是为了让她过上温暖安心的冬季。但这个尹熙妍却下意识地去打开了窗……
“啊……这个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金成寅见一扇扇被打开的窗户，只好自己再一扇扇去关好，免得冻着她。
尹熙妍打开炉盖，又拿手轻轻扑了扑香气，打开盖子，用香勺拨了拨里面的香料，挖出一勺来，又细细闻了闻。她双眉紧蹙，盖上香盒盖子，把香炉捧到门外，然后又顾自打开了被成寅关好的窗户，全然没有觉察到金成寅全程在看着她。
“这就过分了……”金成寅涌起的暖流瞬间冻成了冰，这可是你心爱的香炉和香味不是吗？
“喂，尹熙妍，这是我送你的礼物哎。”他轻轻不满道。
尹熙妍站定，对着他道，怒目嗔问道：“这是你送我的礼物吗？”
“对啊，你最喜欢的金凤辟寒香！”
“我喜欢的是杜若清柚和南洋四弃香。”尹熙妍望着他，一双杏眼弯得委屈巴巴。
“啊？”金成寅问道，“南洋四弃香？”
“还有杜若清柚。”她坚定道。
“熙妍，你可以说很多话了是吗？”金成寅惊喜地发现她已经连说了两句话，他捧起她的脸，开心得要飞起来。
“这是你送我的礼物？”
“是啊，你想起来了吗？”
“金凤辟寒香不是这个味道，这里头掺了曼陀罗花粉。”尹熙妍可没有那么好的兴致，她扒拉开金成寅的手，眉头蹙在一起，甚至有些生气地说道，“你就送我这个东西？”
“什么意思？”金成寅不解。
“闻得时间长了，会头晕。”尹熙妍似在回答他，又似在自言自语。
“会头晕吗？”
“有毒。”尹熙妍张口说道。
“你说什么？”
“有毒。”尹熙妍这回很确信，生气地背对金成寅。
金成寅倒吸了一口凉气。
“成寅啊，还是点之前的百和香吧。”
“熙妍，你告诉我，你之前是不是被带去大瀛了，你是不是被卖去做奴婢了？是谁带你去的？你告诉我……”金成寅转到她的跟前，握住她的双手问道。
尹熙妍靠在榻上，看着金成寅焦急的神色，细细思考了下，答道：“怎么会被卖掉啊……当然没有啊。”她摇了摇漂亮、但是看起来还是空空的脑袋。
“那你刚才怎么生气了呢？”
“是你抓我的对不对？你为什么要抓我呢，抓我来这里？你要什么你和我说啊……”尹熙妍一口气说了许多话。
“怎么会是我抓你的呢，不是我啊。熙妍，不是我……”成寅既疑惑又委屈。
“你走吧。”尹熙妍忽然冷冷地对金成寅道。
“熙妍，我不走。你是不是想起来什么了？”成寅道，“我是成寅啊，你的成寅啊。我不是别人。”
尹熙妍并不搭理他，把他推出了房门外。
“熙妍，熙妍！”金成寅拍着门，却还是得不到回应。
三日后，旭璘便来回禀说，他悄悄地拿香粉去给朴太医瞧，确实有味曼陀罗花，而经过香料商的验证，金凤辟寒香里确实不该存在曼陀罗花。
“朴太医怎么说？”落日的霞光隔着窗户照在金成寅的半张面颊上，显得沉郁且凌厉。
“朴太医说，曼陀罗花可入药，有极好的镇痛功效，果子却又有毒，花果若提炼精纯入口，便是剧毒，半个时辰内便叫人痉挛抽搐而亡。这抷香粉里，是被掺进了些曼陀罗粉，倘若多闻，人容易消沉且易产生幻觉。”旭璘道。
“产生幻觉？”
“是。”
成寅陷入了沉思，熙妍的落难她一直觉得蹊跷，两年来他一直被告知熙妍是被海浪卷走的。可是尹熙妍自小在海边长大，熟谙水性，怎会不知潮升潮落，被海浪卷走？这两年来，让成寅最为自责的是，熙妍落水前，他替父王去旧都理事，两人近一个月未见面，他紧赶慢赶，却只收到这个噩耗。如果他可以一直陪在熙妍身边，她就不会跑去海边，更不会落水……是他没有照顾好她。
“不过殿下放心，朴太医说，现在世子妃体内并没有曼陀罗毒。”旭璘禀道。
“尚书府呢？”
“殿下从大瀛带回来的金凤辟寒香世子妃早用完了，这些香粉都是两三年前从外头买的陈货。”旭璘放慢速度，小心翼翼道，“当年服侍过世子妃的奴婢，都被遣散地差不多了，就是管香盒的那个，传闻说去年投井死了。”
金成寅一听便明白了原委，熙妍落难果然不是意外，他头痛欲裂：“为什么要针对熙妍，为什么？！”他紧紧攥着手中的棋子，压着满腔的怒火：“密查，一定要查到幕后黑手。”
“是。”旭璘道，“还有那个赵庆赫，说他临死前想再试一次，他不信他这个新罗第一箭手会失手。”
赵庆赫就金成均派去暗杀尹熙妍的神箭手。
“他是想再要一次机会，好让他得手？”成寅的面色更加沉郁。
“他说，他万无一失，除非世子妃有武艺在身。”
“切！熙妍怎么会武艺？！”金成寅不屑道，“还堂堂新罗第一弓箭手。”
“是啊，如果不是追到了他，那箭法我也不信是他。”旭璘尴尬地禀道，“但是世子，世子妃那两只兔子和狐狸可是我亲眼所见……真的很厉害。”
成寅转过来盯着旭璘道：“所以，你也觉得尹尚书在撒谎？”
“世子啊……”旭璘跪下，以一副大忠仆兼知心好友的语气道，“旭璘打小就服侍世子，当然知道世子看重世子妃，可是这个熙妍和我们从前认识的那个熙妍真的不太像。”这话车旭璘憋了好久，他观察着世子的反应，和他意料地一样，金成寅目光闪烁、犹疑……他比自己熟悉熙妍多了，只是他一直不愿接受这个事情。
“世子……”旭璘拿出一段铜鞭来递给世子。
“这是什么？”
“世子妃那日让我帮她寻一段七节鞭。”旭璘道，“从前熙妍哪里会要这些东西？”
“她要来做什么？”成寅看起来仿佛有些不安。
旭璘摇摇头道：“还没给她，先回禀了世子再说。”
“会不会她失踪的两年被迫学了武？”
“世子，你我都是习武的人，在大雪里打兔子狐狸是没法速成的，直到她让我去找这个钢鞭，我才琢磨出那日为什么世子妃挥了那段红绸便可挡了赵庆赫的两箭。”
“你不是说他被成均逼的，他也并不想射死熙妍？”金成寅嘴唇微颤，努力说服自己。
“世子！我们府里那个尹熙妍说的是长洛话，会射箭会鞭子，和从前的尹熙妍完全不是一个人，她可能只是和尹熙妍长得很像而已！”
“旭璘闭嘴！熙妍受了太多苦，她被逼成这样是我最不愿意看到的。”成寅打断了车旭璘，他闭上双眼静静思考。他不是没有怀疑过，他怎么可能不怀疑呢，她不喜欢熙妍曾经喜欢的食物，不喜欢熙妍房间里的摆设，不喜欢金凤辟寒香……熙妍不喜欢冬天，而她喜欢在雪地里跑，熙妍会养一堆小兔子，而她竟然爱吃烤兔肉，熙妍喜欢白梅花，而她似乎对新罗没有的芭蕉更感兴趣……尹尚书矢口否认教过熙妍骑马射箭，可分明兔子和狐狸都是她射下的……
许久，旭璘跪着的影子慢慢西斜，他缓缓道：“我只是怕她会伤害到世子。”
“起来吧。”成寅疲累道，他默默地踱到后院，拿起紫褐色的大岑吹奏起来，声音如浪涛暗涌，又如狂风止歇。曾经那些年大岑从不离身，它装着成寅离乡五年的忧思、承载着他失去熙妍两年的沉痛，它是他心事的书写者也是他排解忧愁的伙伴。
月亮初升，春末微凉，白桦树下，陷入抉择的成寅显得孤单而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