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之回到还散楼的时候,知月已经吃完了晚饭,正坐在后院廊檐下,悠闲的赏花赏月,喝茶消食,全然已经把柳之给忘了的样子。
柳之倒没生气,只是没想到竟被他的小西言中了,有些觉得好笑。他吃了剩饭剩菜,准备找知月要回他的工钱。因为过了今晚,说不定她就又要忘记了。毕竟之前,北风每次问知月要工钱时,她就会以“你怎么不早问我要?”“啊,我忘了,下回补上。”诸如此类的借口糊弄过去。
“知月姑娘,我回来了。”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路上遇见了一位朋友。”
知月心中顿时涌起了兴趣,探头问道:“哪位朋友?难道是你的青梅竹马?”
柳之摆手道:“倒不是,只是最近新结识的一位朋友啦。”
“男的还是女的?”
“当然是男的。”
“多大了?”
“应该比我小。”
知月嘻嘻一笑,“改天也介绍给我认识一下这位小弟弟如何?”
柳之冷汗,心想他们本来不就是认识吗?嘴上却道:“一定、一定。”
后院的桃树上似乎有灵性一般,很是神奇,总是不停地开花结果,短则一个月就循环一次,而此时,小狐狸在草地上扑流萤玩,但它四肢短小,总是扑空。
知月没来由地朝他伸出纤纤玉手,手心朝上,仰头把他望着,漫不经心道:“给我吧。”
“什么?”
“当然是今日卖绿豆糕的钱?”柳之明了,方往身上摸,想起什么不由得身子一僵,知月见了,偏头问道,“丢了?还是被人给偷了?”
柳之脸一红,若是丢了是他运气不好,被人偷了也算是他倒霉,他实在找不出什么借口能把她哄骗过去,只能苦着脸说道:“知月姑娘,那一两我不问你借了行吗?”
“为什么又不借了?”
“因为你应该不会借给我了。”
知月双手环胸,“那可不一定,你和北风他们不一样,我答应你的事情就不会食言。”
柳之自觉惭愧,想转移话题,于是问道:“我哪里不一样?”
“不一样的地方有许多,我一时说不完。”
“没关系,我可以一直听着。”
“我又不想说了。”
“为什么?”
她目光陡然一寒,话锋一转,扯起嘴角阴恻恻道:“说吧,钱到底哪去了?”
柳之没办法,只能把今天发生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了。却隐去了小西的身份。
“算了。”知月听完轻叹一声,“那些绿豆糕就当一墨的工钱了,两两抵消,今后一墨不要再问我要之前所欠工钱了。”
什么……就这么抵了?
她是不是已经算计好了。
就算他将那些绿豆糕卖了换来了钱,这些钱也会当作工钱付给他,若没有,那绿豆糕便一样抵了,她怎么说都没有亏。柳之后悔了,当时如烟和小西给他钱,他就该收着,虽然不够,却比没有强。
到头来,他竟白忙活一天了!
柳之虽无言反驳,但还是忍不住孩子气似的小声嘟囔了一句:“你未免也太欺负人了吧!”
知月是猫妖,耳朵自然尖:“你说说看,我哪欺负你了?我让你把绿豆糕卖了,不是送人,而且还把食盒都送走了,我不亏吗?”
“好吧,那都是我的错了。”
“本来就是你的错。”
柳之蹲在桃树下一脸委屈,几乎要哭出来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觉得委屈,可能是一天辛苦,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怕知月取笑他,便用袖子擦了擦,发现自己竟一滴眼泪也没有,如今不管是真戏假做、还是假戏真做,他都没有办法了,真是欲哭无泪。
“你真的好冷血,原来,北风说你喜怒无常都是真的。”
“你是一天知道我喜怒无常吗?”知月也是悻悻然道。
“之前我这般信你,把你当成朋友,知道你生意不好所以没有提月钱之事,如今快过去两个月,只是借一两也不可以吗?”
“谁让你之前送药不告诉我的?”
柳之一愣,“就因为这件小事?”
知月坐在廊檐下,一脸不悦,但语气比刚才柔和了许多,“才不是小事。若不好好管教,长长记性,一墨又不知今后背着我还能干出多蠢的事情了,说不定,被人给拐走了,他还在帮人数钱呢。就像现在一样,卖个绿豆糕不仅分文不收,还倒贴人家一个食盒。”
“我又不是你的仆人,为何要被你管教。”他小声为自己辩解,却因她这句话,心中不由得暖了暖。
“谁说一墨不是我的仆人?从今往后,一墨就是我的仆人,我去哪你便去哪,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可听明白了?”知月这话虽像是一国公主无理取闹时的玩笑话,但从她口中说出来倒显得七八分真。
柳之心中大骇,一时忘了所受委屈,那一刻,她好似是他那严厉的母亲,总是给人刀子嘴豆腐心的感觉,其实他又何尝猜不透的她的心思,不过是碍于他不知道的事情,她一直不想说出口罢了。
正在这时,桃树后面突然传来一阵咳嗽声。
柳之反应过来,迅速朝知月的方向福了福身,道了一句“晚安”,便逃也似的飞奔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青,你什么时候来的?”
玄青躲在桃树后没有出来,许是怕见到知月朝他翻白眼的表情,淡淡地问道:“你就这么喜欢将本不属于你的东西占为己有?”
知月撇了撇嘴,回道:“我那是在保护他,免得他步入歧途。”
“这种保护你觉得他需要吗。你知道你现在像什么吗?”
“像什么?”
“有点像人类的母亲。”
“什么意思?”
玄青叹息一声,道:“简单来说,你越来越像一个人类了,这其实是一件好事。不过,以我对人类的了解,过分在意很可能会适得其反。”
知月缓缓垂下了眼帘,像是认真思考这句话的含义,“为什么?”
“首先要弄清楚,你们是朋友关系,并不是夫妻,除非他想这么做,不然你没有理由命令他为你做任何事情。还有,你不该因为一点事情就要计较一整天,这会让人觉得你是一个处处都要斤斤计较的人。”
“我是生意人,生意人不都是要斤斤计较的吗?”她忍不住插嘴道。
“那是生意上,和人相处时便不能照搬过来,不然会出问题的。”
知月哦了一声,似懂非懂的样子,隔了一小会,又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一想到一墨背着我哪怕赊账也要买药给花问春,我心里就会觉得不舒服。他们才认识短短几天,明明我和一墨认识的时间长,也不见他赊账给我买东西。”
“你会觉得不舒服?”
“是啊,酸酸的,像是吃醋一样。”
玄青听了忍不住揉了揉鼻子,咳嗽了一声,旋即小声道:“你该不会也对那个人类动情了吧?”
知月一听,立马摇头,“绝对不会,小青不要胡说,我绝不会做出伤害姐姐的事情。”
“那你为什么要吃醋?”
知月认真想了想,不一会儿,道:“小青,并不是所有吃醋都是因为喜欢,应该还有是因为朋友对吧?只要是关系很好的三个朋友,当其中一人偏向一个人好,而另一个人应该也会有吃醋的感觉。”
玄青立在桃树后,垂着头若有所思道:“你说的这是人类的妒忌或是羡慕吧?”
话音刚落,她惊呼一声:“就是这个!”
“做人类真的好难啊,要完全弄清楚这些复杂情绪更是难如登天。”
“那你可以不做,无人逼迫于你。”
知月托起了腮,望着草地上无忧无虑到处打滚的小狐狸,发愁地道:“我也不想啊,可是这是我来人间的使命,也是我对姐姐的承诺。”
“你并不是时刻都表现出小心眼的人,是那个人类的事情又勾起了你和你姐姐的回忆了吗?”
她低着头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玄青今晚是见她表现有些反常,这才出来与她说这些,不出所料,又是因为她和她姐姐的事情,他虽然知道,但并不能做到感同身受,于是便打了一个哈欠离开,不再打扰她了。
“时候不早了,我先去睡了。”
不管怎么说,他们两个终究不是人类,而是妖,就算再怎么熟悉人类的情感,当他们谈论自己时,也会常常迷失其中,终究是局内人。故事的结尾说不定早已注定,无法改变。
玄青走后,院子里只剩下她和小狐狸了。
她把小狐狸抱在怀里,抬着头望向夜空,月朗星稀,似是回忆起了往事,一边揉着小狐狸的头,一边喃喃说些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她也打了一个哈欠,起身睡觉去了。
这天夜里,柳之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可能是日有所想,夜有所梦了。
他竟有一天看着自己真的被知月奴役着,当一个仆人,却无动于衷。知月每一天对他呼来喝去,让他做什么他便真的做什么,唯命是从,这本不是最离谱的。太过离谱地,让他甚至怀疑自己是沾了不干净的东西。在梦里最后一幕,他看见自己竟一身喜服与知月拜天地!
“一墨,自此我们便是夫妻了。既是夫妻,那便是要与我相爱一生、白头到老的哦,你可愿意?”
“承蒙汝爱,亦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