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的贴身护卫闻讯赶了过来,“顾大人,皇上已经起驾了,打发我来问问,安太妃到底是怎么了?”
常念仔细分辨他的神色,江望的脸上是四平八稳的严正。
年轻的少年,成长有时候只在一夕之间,收敛起嬉笑后,脸上只有公务时的肃然和凌厉。
常念对他拱手,“请侍卫长回禀皇上一声,太妃娘娘路上受了颠簸,见了红,还请随扈皇上的太医,来给太妃诊个脉。”
江望一脸惊愕,“要不要叫皇上来……”
常念垂下眼,压住了眼里的惊涛骇浪。
“既然圣躬已经起驾,还是别耽误时辰,这里先交给下官料理,等回宫后,下官再上御前回禀太妃的状况。”
这声“江大人”让江望着实有些意外,他正了正神色,随即垂手作揖,表示领命。
常念不等他离开,转头进了长夏所待的屋子。
太医还没来,长夏正安静地躺在略显局促的榻上。
长夏跟前的两个毛丫头本来就是临时调进安寿堂的,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乍着两只手,不知道该怎么安置她们的主子,只顾站在榻前抽泣抹泪。
常念喝止住她们,“别哭了!去给你们主子预备干净的衣裳,还有热水来!”
长夏听见她说话,转过头,虚弱地唤了她一声,“顾大人……”
山上没有地龙可烧,一阵阵的冷从小腹升上来,心里的恐惧大过身上的钝痛。
“顾大人,我好冷……”
常念上前焐住她的手,转头叫段青,“再去叫太医!”
长夏脸上已经起了一层薄汗,“顾大人,我的孩子,要保不住了是不是?”
常念蹲下身子,一面搓着她的手背,一面温声安抚她,“不会的,太医就快来了,不过是受了颠簸,吃些安胎药就会好的。”
长夏笑了笑,其实她的手并没有比自己暖和多少,可死前若有她伴在身边 ,也不算太遗憾。
她不喜欢先帝,即便身子给了他,心里也装不下他。
她怕他,在他身下时,怕得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可他不称意,一直要虐到她叫出声。
起初她也怕顾大人,可接触下来才知道,她和那些权贵不一样。
她是盾牌的两面,对外阴冷强硬,盾牌里掩藏的,是温柔坚韧的内里。
“顾大人,我真想念在你府上住的那段日子……”
她记起自己把茶水泼到顾大人身上那次,不由地紧了紧她的手,“顾大人,我以前说要给您敬茶,没想到竟然给忘了……”
常念把她落在嘴边的发丝拂开,“等你好了,我再来吃你的茶也不迟。”
长夏羞赧地笑了笑。
可小腹上的钝痛渐渐变成了切肤的刺痛,她闭着眼摇了摇头,“我好不了了……”
身下很快如泄洪一般,身上的力气似乎也跟着流尽了,紧接着就是急如擂鼓般的一阵急痛。
身下的锦垫儿都被血浸透了。
长夏仰着脸,人似乎有些麻木,艰难地翕动着嘴唇。
“顾大人,我完了,也许我也要步我娘的后尘了……”
常念低下头看去。
那样触目惊心的红,长夏整个人如同漂浮在一片血海上。
她紧紧攥着她的手,“不会的,会好起来的……”
长夏再也说不出话了,眼神迷蒙地看着她,眼泪终于滚滚落了下来,“顾大人……”
袖袋里的遗诏如同地狱之火,隔着衣服灼烧着她,烧得常念抬不起头,愧疚感让她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太医终于来了。
常念很快被请了出去。
山风呼啸,利刃一样划在人脸上。
常念行至山崖边缘,浩浩长空下往北看去,远处的京城一览无余。
这大胤江山,终究是姓李,不姓顾。
段青小心地走上前,“主子,太妃她……”
常念突然生出了深深的无力,“孩子恐怕保不住了。”
孩子没了,那封遗诏,就如同废纸。
她转过头叫徐枫,“你先回宫,说太妃突然滑胎,事有蹊跷,清戎司请旨彻查。”
不是说受了颠簸吗?
徐枫有些迟疑,“顾大人,安太妃毕竟是内宫的人,这事儿该内务府管,咱们清戎司出面,是不是有点……”
常念脸上出奇地冷静,“太妃怀得是先帝的骨肉,如今皇上初登帝位,不彻查清楚,难免会叫那些有不臣之心的人利用,栽赃皇上处心积虑,为了帝位稳固而铲除手足。”
徐枫愣了愣,知道事情说大可大,忙肃容说是,“卑职这就回京”。
没站多久,医正托着一个盖着白布的银盘出来了。
常念深吸了一口气,走上前掀开盖布的一角。
一个血肉模糊,拳头大小的肉团,若仔细看,能看出人脸的轮廓,脑袋的部位上,已经隐隐长出了头发。
太医躬身回禀说:“是个男胎,月份儿小,太妃没有受什么大罪,现在已经止住了血,性命没什么大碍。”
常念复看了一眼这无辜的婴胎,落了盖布,无力的摆手,“处理掉吧,别叫太妃看见。”
长夏虽然保住了性命,但元气大伤,山上太冷,终究不适合养身子,常念等她醒转过来,就安排了车驾送她回京。
常念怕她受不住颠荡,把边缘的盖被都塞进她的身下,填补完那些空隙才让马车出发。
段青看她发愣,忡忡道:“主子,您不用自责,太妃小产,并不是您的错。”
常念摇了摇头,“段青,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我终究是对不起她。”
段青有些难受,“害长夏小产的是皇上,不是您,那会儿他也许就是有意绊住您的。”
常念蹙着眉头,渐渐攥起了拳头。
她自诩清醒,却仍旧还像个傻瓜一样被戏弄了这么多次。
他密谋杀害先帝的子嗣时,她竟然还在因为他的做低伏小而心软。
果真是天大的讽刺!
热血上涌,冷风吹得人头脑发胀。
她闭上眼,深吸一口冷气。
脑子逐渐清醒过来,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若真是他动的手,恐怕遗诏的事他早已经知晓。
只要找出证据,那道遗诏就不再是废纸。
常念已经问过太医,给太妃诊脉时,并未发现什么异常,长夏在山上并没有进过东西,那就只能是在来的路上。
“你去给太妃送东西的时候,她的车驾上可发现有什么异常?”
段青回忆后,说没有,“小人不知道是不是女人的车里都一样,不过,太妃的车里,似乎香气重了些。”
常念沉下脸,“把太妃身边的那两个宫女扣下来,进宫前从府里挑以前伺候过太妃的人,替换她们进宫。”
段青说是,两人翻身上马,抖了抖缰绳,一路往北驰骋。
常念护送长夏一路进了安寿堂,等一切安置妥了才退出来,直接去了勤政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