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萧承晏眸中寒芒乍现。他下意识扫了眼诊治的房门,深恐惊扰了里头调养的病人,随即拉着萧承泽往偏僻处行去。东方芪紧步随之,眼底已染上了几分怒色,纤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萧承晏压低了声线问道,语气中已带了几分冰凉。
萧承泽咬着下唇,眼中泛起晶莹,一时难以启齿那等恶毒之言。他深吸一口气,方才道:“三哥,在云水楼中,有人说……”少年顿了顿,声音微颤,“说阿珏哥哥德不配位,说他如今病重残废,不该领长庆军,不配封侯。”
说到此处,少年已是满目含泪,声音哽咽,“他们还说,那么多将士都战死了,偏偏只有阿珏哥哥活了下来,定是……定是踩着白骨求生,这般活着,还不如死了干净……”
“岂有此理!”东方芪双目含泪,胸中怒火翻涌,“是哪家云水楼?我这就去讨个说法——”
“且慢。”萧承晏一把拉住她的手腕,“阿芪,此事我自有计较,你莫要冲动。”
东方芪还想说些什么,却见萧承晏眼中已透出一抹凌厉寒光。她心下一凛,知晓这位雁王殿下是动了真怒。昔日里那个温润如玉的公子,此刻已化作了冰封刀锋。
萧承晏心中思绪万千。这些风言风语来得蹊跷,决非偶然。东方珏自幼从军,在大周百姓心中向来是护国英雄的象征。如今这些污蔑之词突然甚嚣尘上,背后定有人在操弄玩心。
“终于按捺不住,露出马脚了么?”他心中冷笑。这些潜伏在大周的钉子,想必是等不及要兴风作浪了。
凉亭外,艾草依旧随风摇曳,缕缕清香却驱散不了人心中的阴霾。萧承晏目光深沉,已在盘算着要如何让明镜司暗中查访。这些躲在暗处放冷箭之人,也是时候该现出原形了。
东方芪看着萧承晏沉思的侧颜,虽然压下了怒火,却仍是忍不住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也浑然不觉。她百思不得其解,为何会有人要这般诋毁她的兄长?那些在战场上出生入死的日子,那些为国捐躯的忠魂,难道就这般被人轻贱了不成?
夏日的斜阳透过树影,在青石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萧承晏望着那交错的明暗,仿佛看到了暗处蛰伏的毒蛇,终于等不及要露出獠牙了。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云谷主神色疲惫地走了出来。东方芪连忙迎上前去,眼中满是期待与忐忑。
“师父……”
云谷主轻抚她的发顶,目光中带着怜惜:“阿珏是中了毒,需得先行内调。”他停顿片刻,似在斟酌言辞,“至于他的双腿……”那双沧桑的眼中闪过一丝忧虑,“因耽搁的时日太久,恐怕……”
“师父定有办法的,对不对?”东方芪声音微颤,眼中泪光闪烁。
“为师会尽力。”云谷主温声安抚,“你且放宽心,要相信你大哥。”
东方芪咬着下唇,终是忍不住问道:“师父,大哥究竟中的是什么毒?为何徒儿一点都看不出端倪?可是徒儿的医术太过浅薄了?”
云谷主摇摇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歉意:“这个……容后再说吧。眼下需要时日慢慢调理。我已经给你大哥配好了药方,其中不少药材都是为师从药王谷带来的。阿芪,你别想得太多,当务之急是要好生给你大哥熬药。”
见东方芪神色黯然,他又柔声道:“你大哥不让告诉你,也是不想你过分忧心。听他的,可好?”
东方芪怔怔点头,眼中泪光越发晶莹。她知道,这背后定然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隐情,但此刻,她只愿兄长能早日康复。
“对了,此病在京师是难以痊愈的。”云谷主捋着胡须道,“眼下我先用药调理三日,之后……”他目光微顿,“需带他去药王谷专心调养。”
“那我亲自护送大哥前往药王谷。”东方芪不假思索地道,语气坚决。
萧承晏立于一旁,听着这番对话,眸中闪过一丝复杂。他深知云谷主此言不过是缓兵之计,东方珏真正要去的,是那杀机四伏的北境战场。看着东方芪眼中坚定的光芒,他心头一软,却又不得不开口:
“阿芪,”他轻声唤道,嗓音温柔似水,“京中还有要事需你坐镇,不如让云谷主护送阿珏去药王谷吧。你该信得过你师父才是。”
东方芪转过头来,眸中带着疑惑不解。
萧承晏轻轻凑近她耳畔,压低声线道:“有一事,我一直未曾告诉你。大周朝廷内,暗藏着西沙与北胡安插的钉子。方才云水楼传出的那些流言,背后定是这些人在作祟。若不将这些暗中兴风作浪、污蔑你大哥的小人揪出来……”
此言一出,东方芪眸光骤然一凝,方才的担忧瞬间化作了凌厉寒芒。萧承晏看着她眼中燃起的怒火,知道自己说中了她的心事。
长庆侯府的旧案一直没有新的线索,怕是和深藏在大周内的钉子有关。而把大哥交给师父,她其实应该很放心的,只是她有些舍不得,才刚刚重逢,便又要分开。
“我明白了。”东方芪深吸一口气,转向云谷主,“就请师父费心照看大哥了。”
云谷主微微颔首,手指轻抚那雪白的山羊胡须,目光深邃难测。
庭院中微风掠过,萧承晏望着东方芪坚毅的侧脸,心中既是愧疚又是欣慰。他不得不用这般方法将她留在京师,纵然他能想象得到,待东方芪日后得知真相,定会与他大动干戈,或许永远也不会原谅于他。可他别无选择。
云谷主看了萧承晏一眼,目光如古井般深邃。有些话,有些事,终究是不能说透,不能道明。就如这庭院中的风,看不见,摸不着,却无处不在,无时不刻不在撩拨着每个人的心弦。
三日光阴,恍若白驹过隙。东方珏的气色明显转好,那萦绕在眉间的病气也淡了几分。东方芪看在眼里,这才真正放心将兄长托付给她这位医术通玄的师父。
启程前夜,东方芪亲自清点行装。十口描金大箱整齐地摆在月色下,每一件物什都是她费尽心思准备的。
掀开第一个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给药王谷诸位师兄弟的礼物,尽是京中难寻的珍玩。
第二个箱子装着东方珏的衣物,她特意挑选了最上等的软棉布料,深怕硌着兄长的伤处。
第三个箱子是日常用度和兵书,就连平日里兄长最爱用的那支狼毫,她都备了好几支以防不时之需。
“这箱是给师父准备的。”她对云谷主道,轻轻掀开第四个箱子。里面尽是些稀罕的药材,都是她托东记商铺四处搜罗而来。“这株七叶莲,据说是采自五千米高的悬崖峭壁之上,若是师父用得着……”
云谷主看着这个事事周到的弟子,那颗历经沧桑的心不禁一软。
暮色渐浓,庭院中花影婆娑。东方珏难得地让人将轮椅推到院中,唤了东方芪来说话。月光如纱,轻轻笼罩在兄妹二人身上。
“阿芪,”东方珏望着妹妹的侧脸,声音温润如玉,“有一事,为兄一直想与你说道说道。”
东方芪侧耳倾听,却见兄长目光如水,带着几分意味深长:“你心里,可是有阿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