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首曲子竟然和她娘亲弹的那一首一模一样!
可李长音是从哪儿学来的这曲子?
难道说,传授李长音琴技的那个人和她娘亲有故?
陈萤死死盯着李长音,震惊之下她无意识地抬高了胳膊,把摆在案桌上的酒壶都打翻了。
温热的美酒从壶口里流了出来,不仅打湿了她自己的衣袖,也有几滴溅到了坐在她左边的吴孺人身上。
吴孺人今日穿的是浅色衣裳,酒水的颜色很快就在她的裙角晕染开来。
而陈萤却浑然不知,好像魂魄都被李长音的琵琶曲勾走了。
吴孺人看到陈萤这般入神的模样,眸光微动。
她带来伺候的大宫女紫菱眼见自家主子的衣服被弄脏,那罪魁祸首却还只顾着赏乐,不乐意地低声道:“陈宝林,您碰翻了酒壶,把我家娘娘的云锦衣都弄脏了!”
这种云锦衣的布料只在江南生产十分珍贵,还是吴孺人的娘家送进的东宫,吴孺人一直十分爱惜。
紫菱也是替自家主子不平,才想向陈萤讨个说法。
陈萤却在出神,根本没听见紫菱的言语,耳边只有熟悉的旋律在不断萦绕。
见陈萤不说话,紫菱更加愤怒,以为是陈萤仗着受宠故意的。
这个狐媚子没来之前,太子殿下对她家娘娘虽然算不上盛宠,但也是其他姬妾都眼红不已的好。
可自从陈萤来了,太子殿下就再没去过倚香楼。
虽说她家娘娘从不表现出来,但谁还不知道,都是陈萤这贱人耍手段,才害得娘娘失宠了。
春桃看到情况不对,连忙道:“吴娘娘,紫菱姐姐,实在对不住。我家主子她也是无心之失……”
紫菱冷笑:“无心之失?这件云锦衣颜色接近于纯白,染上了别的颜色就没法洗掉就等于是废了,你家主子打算怎么赔——”
周围的人留意到这边的窃窃私语,都朝她们看了过来。
“紫菱,不得无礼。”
吴孺人打断了紫菱,淡然道:“一件衣服而已,何至于坏了我和陈宝林姐妹之间的情谊。更遑论此时李三小姐献艺,她的琵琶声犹如天籁,都安静下来听曲才不算暴殄了天籁。”
紫菱只好住嘴,又不解气地暗自瞪了陈萤一眼。
陈萤自始至终都没看向她们主仆,她的眼里只有李长音,心里就只有这首曲子。
她的娘亲弹这首曲子的时候,每一次拨动琴弦都能触动人心。
从指尖倾泻而出的不只是音律,更是惊艳众生的澎湃灵气,是丰盈满溢的情意,是说不出道不尽的岁月,是埋藏在岁月里永远不能忘怀的故事。
同样的曲子到了李长音手里,却冷清剔透如琉璃,优雅高贵之中泛着不染世俗的空灵,仿佛真不是人间之乐,而是从云光中透下的仙音。
陈萤忽然就理解了,为何永嘉公主对李长音的演奏这般推崇。
由于琵琶的音色明亮,绝大多数人对琵琶曲的印象,或是欢快灵动,或是澎湃激扬,或是婉转细腻。
但用琵琶去呈现古琴般清冷意境的弹奏者,陈萤也只听到过李长音这么一位。
李长音的演奏,无论是从技艺还是音韵的角度来衡量,都确实高雅脱俗。
陈萤终于从李长音身上收回了视线,她垂下了眼眸,神色变回平静。
坐在斜对面的容夫人一直在暗中观察陈萤的表情。
看到陈萤低下头的样子,容夫人心中的最后一丝担忧褪去,嘴角微微扬起。
在容夫人看来,陈萤的这些变化无非是表明——
陈萤先被李长音的琴音震撼,忍不住全神贯注地倾听这场演奏,然后又在这个过程中意识到自己和李长音的天人之别,明白自己就是再卖力也达不到这样的水平。
最终心悦诚服,暗自发誓不会同台弹奏琵琶,因为有珠玉在前,再这么做无异于班门弄斧,丢人现眼。
随着李长音的琴音愈发空灵,容夫人暗自道:
就算当年她比不过她那位惊才绝艳的妹妹又如何呢,施家被抄后施静姝在风月之地蹉跎了半生,最后又黯然死去。
而她却成为了世家主母,坐享荣华富贵。
就连她养育的女儿都是仙人之姿,高贵出尘。
施静姝的女儿就是生得再娇艳,再会用色相魅惑男人又如何,到底也只是人间俗物,不配与她的女儿相比。
想到这里,容夫人转过头看向了裴玄。
裴玄的俊脸紧绷,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李长音,脸上的神色和平日里的淡漠从容截然不同。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有汹涌暗潮在翻涌,令人看了一眼就觉得惊心动魄。
想到太子脸上的所有变化都是自己女儿带来的,容夫人心里骄傲至极。
果然,她的女儿就是最好的。
也只有长音的才艺能让太子变色,为之痴迷沉沦。
李长音一曲奏罢,抱着琵琶站起身,朝着裴玄的方向屈膝福身。
裴玄好似大梦初醒,微微扬起了下巴,沉着眼眸拍了两下手。
李长音弹得虽然好,却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样子。
看到太子殿下为李长音的演奏鼓掌,永嘉公主也带着公主郡主们一起喝彩:“长音姐姐弹得真好!这才的献艺,你定是魁首!”
李长音脸上这才有了淡淡的笑意,但也是转瞬即逝。
那清冷自持的模样,就好像她从不把别人的赞誉放在眼里。
徐孺人和赵孺人听着这满堂喝彩,一个神色郁沉,另一个眼里充斥着藏不住的妒意。
吴孺人的表情看不出喜怒,就像一个已经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只有陈萤面带笑意,也跟着鼓掌。
她是真心实意地觉得李长音弹的很好,这样出色的演奏配得上听者的掌声。
而这掌声也是她同为演奏者对李长音的欣赏。
虽然李三小姐完全不会把她的这份欣赏放在眼里,她也不在意。
李长音坐回到座位上后,又开始了第四轮击鼓传花。
这朵红花传到吴孺人手上时,吴孺人的动作慢了一瞬才把红花抛出。
陈萤刚碰到红花,鼓声就停下了。
她微皱了下眉,用余光瞥了眼身边的吴孺人。
或许是她多想了吧,她总觉得吴孺人刚才是听出了鼓声要停,才慢了那么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