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孟霁再回到山上已经是酉时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
谢今华慢悠悠荡回院子时看见几个万合宗的弟子守在长晏院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
她侧身瞥了眼里面的情况,人挡着没看到什么,于是她收回视线看向守在外面的弟子,“出什么事儿了吗?”
那几个人弟子似乎认识她,对她的态度也很客气,“是寒冕长老有事同长晏大人商量。”
怪不得里面被围得严严实实的,她一边点头一边转身离开了。
来的是寒冕就不奇怪了,这人有些狡猾,找她多半又是为了拉拢之类的,长晏自己应该能应付。
“慢点儿。”
走到半道,一处院子旁突然出来了两人,他们神色凝重,步子很快,直冲冲地过来,差点撞到了她,她让开身子皱眉看向他们。
“我等实在是有要紧之事,还请仙子勿怪。”
两人似乎是有急事,并不想和她纠缠,连声道歉后就匆匆离开了。
她看着他们匆忙离去的背影总觉得有些熟悉,墨灰色弟子服,许是七十二派中的吧,她见过也不奇怪。
但管他是哪一派都与她没关系,她得歇息了。
她本来挺困的,躺在床上却又精神起来了,无聊地把玩着怀桑镯,她静静地看着屋内由亮变暗。
天黑了,外面却并没因此安静下来,听着外面越来越吵,她皱着眉坐了起来。
她的院子外平常也有人走动,但今天似乎多的有些过分了。
仔细一听,脚步声似乎都是往长晏的院子去的,以她的修为应当不会出事,那他们去是干嘛?
她拧眉沉思,寒冕处事圆滑,她也嘱咐了姜韵的,两人不至于闹僵,问题不是出在他们身上。
还会是什么呢?她头脑飞速转动最终落到了两个人身上。
她今天下午遇到的那两个弟子。
此刻她终于想起了他们的身份,长留派弟子,他们下午那般匆忙是去找姜韵的。
虽然还不确定他们是怎么认出姜韵的,但她必须得过去看看,一旦姜韵被识破,长晏的身份也就算是废了。
掩上门的瞬间她犹豫了一下,心里很快就有了对策。
当时为了拉拢长晏,给她安排的院子很大,此刻却已经站满了人,掌门都没来,只寒冕在这儿主持局面。
姜韵同阿独淡定地坐在石桌旁,寒冕坐在她对面,两人面前站着六人,他们俱是一身墨灰色弟子服。
“魔族奸细长晏原名姜韵,残杀我长留派长老季慎独,还请寒冕长老替我派主持公道。”
他们再一次陈述缘由。
他们费心观察了许久才确定长晏的身份,趁着寒冕在这儿的片刻功夫才敢过来堵她,这次怎么也不能再放跑她了。
他们态度越坚定,寒冕就越为难。
出于拉拢长晏的目的,寒冕本来是想将这件事淡化的,谁承想长留派弟子刚在他这儿说明情况,其他门派弟子就立刻得了消息过来了。
此举很显然是长留派筹备好了的,只是不知引这么多人来是为了揭露长晏恶行,还是督促他公正行事。
修仙界本就是谈魔色变,众人也知长晏的名声,两者一联系,在场的没一个敢疏忽的,纷纷出言支持。
扫了眼满院子的人,寒冕自然是再无包庇的机会了,他转头想确定长晏的意思,她倒是和局外人一样。
长留派一直在留意他的反应,见他还在揣摩长晏的态度,他们当即抗议,“望寒冕长老请诸位掌门来替我们主持公道。”
这是摆明了不相信他了,寒冕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这事儿确实不小,他再度看向长晏,后者毫不在意。
寒冕再想拉拢她也架不住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他当即起身,“此处狭窄,不若我们移步正殿等候诸位掌门。”
这便是同意了,长留派一行人这才让开了路。
寒冕起身,姜韵冷冷抬眼,一脸无所谓,“稍等,我进去换件衣裳。”
她起身,众人这才注意到她裙子上的茶渍,一大滩,估计是因为刚刚长留派弟子突然闯入而不小心打翻了茶水所致。
不过都都这种时候了她居然还在想着换衣服?众人一脸莫名,但想着寒冕在这儿她跑不了,于是也无人有异议。
姜韵慢悠悠起身,散步一样进了屋。
众人一面相信她跑不了,一面又担心她真的跑了,于是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在那扇紧闭的房门上。
她换了身颜色深些的茶色衣裳,动作很快,随着她推开门的瞬间,众人齐齐松了口气。
长晏戴着面具,其实他们也不太能察觉她的情绪,只能从她露出的下半张脸判断出她还是淡然的,闲适的如同此行是去赏月一样。
她和寒冕走在前面,其他人跟在她们后面,目光紧紧锁在她身上,一起前往大殿。
一刻钟后。
裴容和谢明昭他们才听到消息,等她们赶到长晏的院子时,这里已经没有人了,问了路过的弟子才知道他们去正殿请掌门了。
事情比他们想的要严重。
谢明昭迅速转身离开,“快去通知阿姐。”
几人风风火火赶到了谢今华的院子,敲了半天门,无人应答。
“今华可能已经过去了。”裴容最后敲了一次门,还是没有反应。
担心长晏那边的情况,他们也只能先行赶过去了。
此时正殿外又如择缨日一样了,站满了人,掌门们还没来。
谢明昭一行人去了先在人群中找了一圈,谢今华不在这里,倒是碰到了陆斐然和沈慕等人,算是各派弟子都来了。
“长晏姑娘不早就透露过她会炼制魔傀吗?怎么突然就闹大了。”
沈慕也是将将结束修炼,因此并不了解事情经过。
长晏并没有严格的正邪之分,所以他不明白有什么好审的。
“长留派说长晏姑娘是魔族奸细,又残害了他们派的长老,要请七十二派掌门主持公道。”
陆斐然晚间无事,得到消息也比较早,刚刚也去了长晏的院子,因此对事情原委了解的也多一些。
一行人好不容易挤到了最前面,却还是没能和长晏说上一句话。
长留派的弟子几乎是将长晏包围了,生怕有人来帮她。
这会儿他们越是激动就越是麻烦,谢明昭他们只能远远地注意着长晏的反应。
他们在关注长晏,长晏也看到了他们。
这里有几百人,但她仿佛早就知道他们在这儿似的,抬眸第一眼就看向了他们。
见她还是波澜不惊的状态,谢明昭一行人才松了口气。
“长晏姑娘不会做出这种事的。”
陆斐然看着眉头紧皱的裴容开口安慰。
裴容摇头,按照谢今华的意思,这会儿的长晏应该是姜韵,他们了解的长晏是谢今华,她不会做这种事,但姜韵就说不准了。
这会儿谢今华不在,她也不清楚姜韵自己能不能应付。
在她担心之际,万合宗、雩清山、十三堂、长留派、崇阳宫的掌门都来了。
长晏的名声摆在那,这架势不算小。
长留派掌门季兆义率先开口,“季芦,把情况跟诸位掌门详细说明一下。”
季芦上前一步,“九年前我师父也是我派大长老季慎独外出游历,遇姜韵修魔道残杀修士,师父念其年幼便只废了她的修为;两年前,师父的令牌失去联系,彻查以后才发现是姜韵不知悔改,残害大长老并将其炼制为魔傀,又驱之屠村再造下杀孽。”
“我派追查师父踪迹直到被屠村的姜家村,村中幸存下来的小儿姜回找到我们并告知全情。”
“我们一直在追查姜韵的行踪,直到前两日碰到这位所谓的长晏姑娘,追查的阵法突然有了反应,我们又暗中观察多日,最终确定她就是姜韵,而她身边的阿独就是我师父。”
他交待的很详细,话语刚落,人群中走出个十三四岁的小少年,他有些畏怯地站到了季芦身旁,“弟子季回可以作证。”
季芦继续补充,“思及姜家村灭亡与师父有一定联系,我派收留了姜回作为本派弟子。”
万炳春目光始终都在长晏身上,等他说完就轻飘飘地落下了指示,“是与不是,摘下面具自见分晓。”
长晏用手撇开挡在她身前的长留派弟子,微微抬起下巴,嘴角挂着笑,“若我不想摘呢?”
她神色倨傲,完全没把这当一回事,万炳春神色淡漠,“那就只能强迫你摘了。”
气氛瞬间焦灼起来,考虑到她和谢今华的关系,林鸿当即出言,“若是有特殊原因不摘也可以,只是你要拿出明确的证据来。”
段鹤延及时出言附和,“摘面具确实不是唯一的法子。”
长晏转头看向他们,转眸沉思片刻,突然哂笑一声,十分利落地摘掉了面具。
鹅蛋脸,五官柔和,大气温婉,唯独眼里的不屑与形象有些背离。
她看向季芦,什么话都没说,嘲讽的意味已经溢于言表。
几人瞠目,这是完全陌生的一张脸,竟当真不是姜韵。
谢明昭顾不着惊讶了,此刻全是疑惑,他可以确信他从未见过这人,她到底为何要送药,那复杂的眼神又是怎么回事?
“不可能,一定是易了容的,你的魔傀呢?摘下他的面具。”
提起魔傀,在场的人才发现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魔傀不知何时就不见了踪迹。
长晏看着他们不敢相信的样子,嘴角高高扬起,“我确实不是姜韵,但阿独就是季慎独。”
话音落地,她手微抬,躲在季芦身后的季回被带到了她面前。
在场的掌门都没做声,她确实不是姜韵,众人心下了然,却又不懂她后半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不管众人是何反应,只垂眸看向季回,笑的和善又温柔。
“季回,你敢当着我的面再亲口说一遍姜家村的真相吗?”
季回无回头看向季芦,后者冲他点了下头,他慌乱垂下头,声音不大。
“姜韵是孤儿,靠村里人接济才活了下来,十五岁时离开了村子,两年前她带着魔傀回来屠了村。”
屠村一事他是一笔带过,倒是忘恩负义这一点他只用了几句话就交代清楚了。
听得他的说辞,长晏笑出了声,缓了会儿后她才又看向他,目光冷冽,“是她亲手杀了全村人还是操控季慎独杀的。”
季回开始颤抖,季芦上前想要护住他,长晏抬手就将他阻到了五步之外。
她实在是欺人太甚,他咬牙切齿,“我刚刚已经交代的很清楚了。”
“那他为什么不敢亲口承认?”长晏微微歪头,模样颇为天真,眼里却没有半分温度。
“因为他撒谎了啊。”
人群中缓缓走出个雪青色衣裙的少女,她眉眼之间带了点阴郁的气息,一双凤眼清澈又冷漠,嘴角却又带着违和的笑意,整个人透露出一种病态的疯狂,让人望而生畏。
分身。
她出现的瞬间五位掌门都皱起了眉头,她本体不在这里。
这说明她知道山上的情况,或者说是长晏一直和她有联系,甚至是刚刚都还有联系,她们是怎么在他们的灵力封锁下联系的?
季芦并没发现异常,或者说他早已没时间关注其他的了,这双阴狠如毒蝎的眼睛他永远都不会忘记。
他瞪大双眼,立刻就扑了过去。
姜韵看都没看他,一掌就将他掀飞了,她无视在场的所有人,坚定地走向季回,娴熟地摸了摸季回的头。
“姜回啊,在长留派待的很开心吧?”
姜回身体抖得更厉害,他头都不敢抬,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韵儿姐姐。”
“我收回了。”
姜韵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她冷漠地扯下他脖子上的羊脂白玉。
“一块璋玉,你既要保自己的命,又想要我的命,未免也太贪心了些。”
她还在想他们的阵法是怎么找到她的,如今看到他脖子上的羊脂白玉算是想明白了,这是她早年唯一的贴身之物,自然是带着她的气息的,正好做阵法的引子。
这句话颇有深意,在场的人都有些懵。
长晏用灵力抬起了姜回的头,他脸上的恐惧和心虚暴露无遗。
姜韵轻抚着他的头,“当初放你一条生路可不是为了让你害我的。”
她的语气很轻柔,仿佛只是感慨,没有半点责备之意。
姜回身体止不住地颤栗,一下子就软在了地上,慌乱地直磕头,“韵儿姐姐,我知道错了,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
他一边磕头,一边观察姜韵的神色,抬头的瞬间被她漠然的眼神刺的一愣,他瞬间声泪俱下,“韵儿姐姐,当年……当年是我给你偷药你才活下来的,我……我真没想害你,是他们逼我的。”
突然被指的季芦等人一脸错愕,“小回?”
这些事情姜韵通通不想理会,她只是淡然地垂眸看向地上的人,“再问一遍,是我屠的村还是季慎独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