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我,救救我!”
屋外阳光正好,杏花纷飞,屋内一片冷清,孟霁倚在床头,紧紧抱着还在昏迷的谢今华,听着她不住地呼救,从她记忆里带出来的疼痛又一阵阵握紧了他的心,让他只觉窒息。
哪怕早就知道她的过往,再陪着她亲历一遍,他还是止不住的后悔和害怕,他当时怎么会那么冷漠,差一点就那么离开了,差一点……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许是幻境中记忆影响太大,她身边的魔气几乎完全失控,在屋里拼了命的横冲直撞,他微微低头,贴着她的脸颊,一遍遍地重复,“晏晏,我在。晏晏,我在……”
“啊啊啊啊啊,我好疼,我好疼啊,孟霁。”
伴随着一声撕心裂肺的哀嚎声,谢今华终于睁开了眼,但她没有立即缓过来,眼神呆滞如同死水,只是死死抱住他的手,就好像溺在水里的人好不容易攀住一根浮木样,几乎把所有希望都压在了他身上。
孟霁微微用力,把她整个人带到怀里紧紧拥住,“别怕,都过去了,我一直在这儿呢。”
她大口喘着粗气,没有回应他,只是周边汹涌的魔气渐渐安静了下来。
孟霁周身泛起灵力,柔和的绿光一点点包裹着两人,魂契相连,他的的灵识也在努力安抚着她躁乱的灵海,努力让她多些真实感和安全感。
静静缓了快半个时辰,她的眼里渐渐有了神采,开口声音沙哑生涩,“我昏睡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现在还难受吗?”孟霁从桌边取过一杯水,送到了她嘴边。
她低头轻啜了几口,缓缓反应过来了,心魔爆发,她终于恢复了些记忆,完整经历了一遍所有的痛苦。
难怪孟霁一直不曾告诉她她的过往,
“孟霁,你会一直都在,对吗?”
他接过杯子,放下,缓缓蹭了蹭她的脸颊,“我会一直陪着你,不论发生什么。”
“我看到谢胡了,”她的心里压抑的难受,止不住的委屈,泪水模糊了视线。
谢胡是那段可怕的记忆中对她最好的人了,难怪她失忆后会让他扮演父亲这个角色。
孟霁抬袖替她轻轻擦去泪痕,“我也看见了,这一个月我一直在陪着你。”
“要是那时你真的在该多好啊。”
那些不能为外人道,一个人在绝望中跌跌撞撞的日子里,要是他在该多好啊,哪怕他什么都不能做,只是陪着她也好啊。
在过去的每一天,那种刺骨之痛仿佛从未消失过,只要她回想起往事,那些痛意就能穿越时空而来,让她只想以死寻求解脱,如果他在该多好啊,至少知道有个人在陪着自己,至少给她一点支撑。
“晏晏,我在,我在,未来的每一天我都会一直陪着你,不要害怕。”孟霁面颊酸痛,他紧紧拥着她,感受着她的绝望与痛苦,一遍遍重复道,只盼着能给她哪怕是一丝丝的宽慰。
她没有说话,只是觉得很累很累,累到连嘴都不想张开,她得好好休息休息了。
感受到怀里人渐渐没了动静,孟霁低头看去,她已经睡着了,呼吸很平稳,眉头却还是紧皱着。
小心在她眉头落下一吻,孟霁起身站到了床边,绿色的结界自她身下一点点地展开,魔气从她心脉张牙舞爪的涌出,这便是她现在问题的症结所在。
他一直以为,她的心魔是因为父母的伤害和吴越三人的折磨,直到真正进入了她的记忆,他才知道她活的有多痛苦。
那个女子,说是她,却字字诛心,直接让她幼小的心灵发生了巨变,或许从那个女子出现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否定厌弃自己的存在了;到自杀那晚,她已经不是为自己而活了,她只是没死,只是为了不让林鸿和谢明昭伤心,她把活着的意义寄托到了别人身上。
她从始至终都知道袁眠想自杀,但她觉得袁眠也可以为了别人而活,初见时她或许是想帮袁眠,但后面再见,知道了袁眠的灭族之恨并不比她少,她可以说是在强行让袁眠不死,也是在帮自己找到活下去的理由;可袁眠还是选择了放弃复仇,绝望赴死,这无疑是告诉她,把活着的意义寄托在别人身上是无法支撑一个人活下去的,她们的结局终究还是死亡,所以她才会反应那般强烈。
她困在回忆里时,他能体会到她所有的感受,那样非人的折磨,孟霁到现在回想起来仍有些恍惚,结印的手指控制不住的颤抖。
这样的遭遇,哪怕是现在的他都有些受不住,那时的她还那么小,该有多恨,多绝望啊。
他心中一阵阵抽痛,平复了许久才勉强回过神来,自她发间小心取出怀瑜,他拉开衣衫,在胸口画下术法,没半点犹豫,手起簪落,狠狠插入心尖,簪子几乎半数插入,他眉头跳动,咬着牙一把抽出,簪子被血色覆盖,上面还附有绿色的灵识,他锁着眉用灵力掩去胸口痕迹,将簪子小心送到了她的心脉上方,她的魔气直接一窝蜂裹住了簪子。
“你……何至于此?为了你和明昭他们,她不会再想寻死的。”
魔气裹住簪子的瞬间,怀瑜落在了他身边,看着他面色惨白,气息紊乱,怀瑜眉头紧皱着摇头道。
他喘了口气,掩好衣裳,垂眸看向面色渐渐轻松的谢今华,嘴角无力地勾出一丝笑意。
“光是活着不够。我不想看她活的的这么痛苦,晏晏的心的力量太弱,不世谷人的灵识天生强悍,再混以心头血送入她的心脉,至少可以让她稍稍喘口气,和心魔有一争之力。”
“而且不单是为这个,晏晏使用太多次禁术了,我的灵识可以帮她压制反噬,很值。”
他不想让她再被逼着一遍又一遍地去经历那种绝望,以前没能陪着她,现在他总该为她做些什么。
她的心魔太重,敛青总在和她争夺身体的支配权,她现在情绪崩溃,他如果不这样做,她怕是要被敛青完全压制,那时的她是不是她都不一定,他不能看着这一幕发生。
他死而复生,灵识还没完全修复,本来想等时机成熟再说,可现在亲身体验了一遭,哪管什么时机成熟不成熟,他只想拉她出这炼狱。
“可你本就是残缺之躯,再强行分割一半灵识,你……”
孟霁笑的恣意,什么残缺之躯,不过是寒冰折磨罢了,这样也挺好,至少提醒他还活着。
听到这笑声,怀瑜一脸不理解地止了话头,无可救药;罢了,他本来就是个疯子,和他说这些也无用。
孟霁只是专注地盯着那簪子,直到那些魔气一点点温顺地退回了她的心脉,簪子上的血迹也完全消失了,怀瑜重新回到了簪子上,孟霁这才将它又小心插了回去。
复又小心将她拥入怀里,孟霁轻轻替她抚平了眉峰,除了自己,她不该为了任何人而活,过往经历了那些,她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但这次他借着魂契进入了她的回忆,哪怕她没有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应该还是对她的想法产生了一点影响的,至少……她那晚因为月亮犹豫了不是吗?他还有机会,陪她去看日升月落,去看雨落风过……去帮她找到属于自己的活下去的意义。
这次回忆损耗了她太多精神,她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等她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下雨了。
雩清山。
云缨试因为长晏的出现以及今华的死亡,第一次没有完赛就草草结束了。
万炳春自请废去了掌门之位,温凝光正式接任掌门,沈慕作为师弟也留了下来扶持她,但主要原因还是今华之死让他无颜再见谢明昭。
哪怕雩清山上下并没有因此迁怒于他,但他心里清楚,再回不去了。
谢明昭并不知道他是怎么回到雩清山的,徐乘风说阿姐是他亲手葬下的,但他好像失忆了样,怎么也想不起那日情形了。
一个月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阳谷案草草结束,谷阳镇又恢复了昔日热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谢明昭在今华坟前足足守了四十九天,结束的第一天就闭关去了。
他把自己关在了思过崖。
打和李佑比试结束后,宋云苓也一去不回,音讯全无,连裴容也南下游历去了,短短两个月,当初热闹的一群人只剩下了徐乘风。
他去找过宋云苓,但她似乎下定了决心不再见他,连宋千竹都没有她的消息。
“徐师伯,”许幼清和盛徵乖乖行了个礼,几个月不见,两人也抽条了,不仅长高了许多,人也稳重了。
“你们这是做什么去?”徐乘风看着他们有些恍惚。
“去外门论道,然后去山下镇子巡查,”盛徵认真答。
从永水镇事件后,修仙界就改了规矩,各门派除修炼外必须每旬巡查管辖范围一遍。
“去吧,”徐乘风点头。
两人行了礼就匆匆下了山,再无往日的顽皮,自谢明昭闭关起,他的几个徒弟都瞬间长大了。
徐乘风默了默,他不是伤春悲秋的性格,感慨了刹那后就大步向山下走去,他的首要任务还是除魔。
这一忙起来时间就过得飞快,期间雩清山再没有听到关于长晏的消息,她又仿佛人间蒸发了般。
但有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林鸿这么想着也就稍微安心了些。
小半年时间一晃而过,借着永水镇的势,杜朗的势力范围迅速扩大,从漠城到剑南竟已有连片之势,管辖范围已经比一些大门派还要大了,声望也如烈火烹油,修仙界几乎无人不知了。
谢明昭再出关已是盛夏,再见徐乘风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徐乘风褪去了少年青涩,眼神里多了坚毅和成熟,俨然是能独当一面的青年形象了。
“你出来的时间不太巧,”徐乘风见面的第一句话,然后道,“你瘦了。”
“你沧桑了,”谢明昭已没了心思再和他斗嘴,只感慨道。
“你的修为又精进了。”
两人同时开口,而后相视一笑。
谢明昭垂眸看着思过崖雾气翻涌,无奈摇头,“卡在金丹后期了,你比我厉害,这么快就元婴了。”
“这事儿急不得,”徐乘风一如既往地不会安慰人。
“阿姐说的对,我天赋太一般,”谢明昭笑着摇了摇头,随意道。
提起这个话题,徐乘风不知该如何继续了,干巴巴道,“她故意气你的。”
谢明昭只笑了下,话锋一转,“宋师姐还没回来?”
“她一直在躲着我,”徐乘风语气轻松,“挺好的,在一起这么多年,也该分开看看。”
他找了那么多地方也想通了,宋云苓不想见他他再着急也无用,不如给她时间自己想开。
“万合宗那边怎么样了?”谢明昭问。
“温凝光已坐稳掌门之位,沈慕他……大概修为又精进了吧,”徐乘风顿了下,他也很久没有沈慕的消息了。
谢明昭微微沉默,知道沈慕的难处,也没再多问,“不说这个了,最近山下太平吗?”
“……”徐乘风叹了口气,摇头,“你还记得喻长生吗?一个月前,他被魔族掳走了,魔君亲临,天合门上下死伤惨重。”
虽然早已知道魔族在修仙界是如入无人之境,可听到这个消息谢明昭还是心底一沉,魔族未免欺人太甚。
“那……阿姐呢?”
沉默许久,谢明昭还是忍不住问,绕了这么一大圈子,他到底放不下这个问题。
“今……”徐乘风顿了下,他有意避开了这个话题,但谢明昭主动问起,他也知道瞒不住,改口道,“长晏她……”
他神色更严肃,远远看向南方,声音低沉无力,“长晏她现在是魔界的第六位魔君,就在三天前。”
“魔君?”谢明昭瞳孔放大,愕然看向徐乘风。
她知道阿姐行事正邪不分,却没想她会一条路走到黑,直接上位魔君。
“魔界那边传来的消息,说长晏连杀四位城主,踩着五百余人的尸体登上了魔君之位。”
“掌门和长老那边都十分头疼,修仙界也乱成一锅粥了。”徐乘风语毕也眉头紧锁,眉间几乎皱成川字。
谢明昭只觉头皮一阵阵炸开,无力到极致,缓了好半天,他才猛然想起一根救命稻草,“齐师兄,不,孟霁呢?”
阿姐那么信任他,若是他能出面,一切是不是还有回转的余地。
提起他,徐乘风面色更差,“听说现在的长晏魔气缠身,浑身杀意,连孟霁都被她重伤囚禁了,至今未醒。”
若是以前,众人还只是头疼又多了位魔君,可眼下她手上捏着万炳春的命,和结界息息相关的孟霁也被她挟制,她要是真对修仙界有什么想法,那于修仙界而言将真是一场浩劫。
“不,这不可能,”谢明昭猛地摇头,他不信阿姐真的会对修仙界出手,更不信她会伤孟霁,他们分明已经结为道侣了,这中间一定出了什么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