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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辰原本长发及背,但是被她一剪子剪到了肩膀的位置,而且参差不齐,有长有短,显得很杂乱。她换了一条蓝绿色的吊带花裙子,披上一件薄薄的白色针织开衫,准备和我出门去理发店。我说,你要不要再穿点衣服,虽然现在已经是“五一”了,但是晚上还是挺凉的。程辰说,如果要是有动静的话,我穿裙子还方便一些。我说,你还是应该注意保暖的。程辰说,穿再多也没用,我的心是凉的。听她这么说,我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只能咂咂嘴,任由她自作主张。
小区外面有一家理发店,我每次都会来这里剪头发,与理发小哥很熟。我对理发小哥说,这是我妹妹,想自己剪个短发,但是下剪子的时候剪歪了,你帮忙设计一个发型吧。理发小哥让程辰坐在椅子上,询问她的意见。程辰说,你看着来吧,什么样都行。
我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着理发小哥挥舞着剪刀,在程辰的发梢处认真修剪起来。丝丝细发随着剪刀的开合,慢悠悠地飘在地上,或聚或散。倏地,我的脑子里闪出了一个馊主意,并且逐渐成型,不由地为自己的坏念头感到可笑和一丝自豪。
艺术这个东西,是宏观的,没有局限性,它可以呈现在各个领域。别看理发小哥的岁数不大,但是经过他的专业修饰,程辰的脑袋不再像是狗啃的,而是像一件雕琢完美的艺术品。我从她面前的镜子里看到她的眼神不再浑浊,逐渐变得清澈,脸上的红润也逐渐褪去,唯独眼睛还是有点肿。相较于之前的长发,程辰的短发也很美,她是那种几乎能驾驭各种发型的姑娘。
剪完发,理发小哥给她洗了一遍,又吹干,用手打理了一番,一个崭新的程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看着她,伸出了大拇指,程辰有些羞赧,对着镜子左右看了一番,也很满意。
“短头发利落多了,”我说,“跟长头发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程辰抿嘴笑了笑,说:“谢谢哥。”
我对理发小哥说:“从我的卡里扣钱吧。”
离开了理发店,夜风吹得她不由自主地抱紧双臂,微微打着寒颤。我见状,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了她,说:“我刚才就让你多穿点,你不听啊。”
程辰还想逞强:“我不冷。”
“在我面前就不要装了,披上吧,你现在正是需要关怀的时候,我这个当哥的,怎么能让你寒心呢。”我坚持把衣服放到她的手里。
程辰瘪瘪嘴,在街边招牌灯和路灯的照耀下,显得楚楚可怜。我忙说:“别哭别哭,别再激动了。”
程辰撇着嘴角,努力笑了出来,轻轻地说:“我想起我爸爸来了。”
“你爸爸?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我只是讨厌和妈妈吵架的他,以及和妈妈离婚之后不怎么关心我的他。”
“看来你爸爸还是给你留下了一些比较好的回忆呀。”
“我记得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有一次秋天放学,我爸爸骑车去接我,那天本来挺暖和的,但是下午刮起了风,我穿得不多,我爸爸看到我打哆嗦之后,把他的夹克脱下来给我裹上了,当时我觉得特别特别暖和,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紧紧抱着他的时候,感觉特别幸福。”
“是啊,你爸爸还是爱你的……哪个爸爸会不爱自己的女儿呢?”我感慨道。
“唉,可是后来他们就开始总吵架了,本来和睦的家庭,后来就这么支离破碎了。”程辰的声音小了,显然她的回忆让她有些难过。
“其实吧,父亲的爱都是默默的,虽然不像母亲的爱那么炽烈,但是一点不比母亲的爱少,父亲都是羞于表达的。”
“哥,”她叫我哥,省去了我的姓,“哥,刚才你给我衣服的时候,和那时候的爸爸特别像。”
听到这话,我笑了笑,说:“你今天是不是很累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我还想再遛达遛达。”她说。
“虽然我知道多走路有助于胚胎往下打,但是我觉得你这几天的情绪不太好,情绪不好自然会影响体力的,还是回去休息吧。”
“哥,你能开车带我转悠转悠吗?”
“开车?你想去哪儿?”
“我也不知道,就是忽然想看看夜景……你带着车钥匙了吗?”
我们回到家,取了车钥匙,程辰没有再添加衣服,她始终披着我的外套,她说披我的衣服有一种当年穿她爸爸的衣服的感觉,让她感到温暖。
我们开着车,漫无目的地闲逛。我不想被红绿灯干扰,直接开上了二环。这时候已经八点多了,路上的车虽然不少,但是并不拥堵。
“你知道吗?”我对程辰说,“我之所以愿意帮助你,不仅仅是因为老歪和贾婷婷的请求。”
程辰将副驾驶的窗户打开一条缝,清冷的空气吹了进来,把她右侧的头发吹得飘扬起来。她问:“还因为什么?”
“从很早之前,似乎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给我的感觉很不一样。”
“嗯?”程辰有些紧张地看向我。
“当时我就觉得你就像是我未来的女儿,我看到你的状态,就似乎看到了自己女儿长大之后的样子,所以之前那次才会请你吃饭,问你一些关于单亲家庭女孩对于父母新感情的想法。”
“对了,听婷婷说,你的那个女朋友离开你了?”
“怎么说呢,不能算是完全离开吧,只能算是若即若离,”我伤感地说,“她可能会在很久之后才会回来。”
“等待的心情很难熬吧?”她问。
“人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煎熬还好说,我只是不知道我们的感情会不会变淡,至少最近这一个月,已经不如之前那么强烈了。”
“是啊,人的感情都是沟通和接触出来的。”
“别说我了,还是聊聊你吧,”我说,“我想,这次我选择帮助你,就算是给我未来的女儿积德行善吧……”
“哥,你看……”程辰忽然指着前方的天空,兴奋地说。
此时,我们正开车从陶然桥下面上来,驶向永定门桥。墨色的天空中有几朵灰白色的云,不规则地挂在东方,云彩上面飘着一弯明黄的月亮,就像是大海中一只迷失方向的小船。但是,月亮并不孤独,虽然它没有星星相伴,但是却有几只亮着彩灯的风筝飘在一边,仿佛是在给云海中的月亮指引着方向。风筝发出或蓝或绿或红的光彩,与金色的月亮交相辉映。风筝像指引路标,为月亮这艘小船辨明方向;风筝又像是游在空中的小鱼,而月亮则是金色的鱼钩,吸引着风筝游向它。它们互相指引,互相吸引。我曾经很多次见过这个场景,但是却从未有此时的感慨。是的,程辰用她特有小姑娘的语气指给我看时,我看出了不一样的风景,总之,很美。
程辰认真地看着外面的天空,似乎自言自语道:“月圆很美,月缺同样很美,相比与上弦月,我更喜欢现在的这个下弦月。”
我又看了看天上的弯月,问:“你怎么知道这是下弦月?”
她说:“以前高中地理老师给我们讲过,而且我看过相关的书……现在是农历月末,天上的月亮就是下弦月,而且下弦月都是出现在东方的,我觉得东方代表正义,代表希望。”
我从来没有注意过月亮出现的方向,一直以为它是挂在天南的,因为我总是在家中靠南的阳台上看到月亮。我说:“跟你聊天真涨知识。”
“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中自有黄金屋嘛。”她颇有些自豪地说。
我看了看她,说:“书中还有颜如玉呢……书本也不是能把所有知识都教给你的。”
“比如?”她侧头问我。
“比如,你一定读过许多关于爱情的名着和类似琼瑶那种言情小说吧。”
“嗯,怎么了?”
“读小说的时候,有没有比你的情况更悲惨的?”
“有很多啊。”
“但是你觉得哪个故事比你现在的经历更能让你感到悲伤?”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我接着说:“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光看书,只能停留在理论层面,只有亲身经历,才能感同身受。”
“哥,你真是的,”她的语气有些埋怨,“我的心情好不容易好一点了,你又提……”
“好好好,不说了,”我笑笑,说,“其实只有你能勇敢面对这件事的时候,才是真正放下它的时候,比如我吧,刚离婚的时候,可难过了,但是在别人面前装得很无所谓,现在,过了快一年了,我觉得我可以心平气和地说出我已经离婚的事实了……不光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时间也是……我想说的是,你现在难过是很正常的,过段时间就好了,你可以找一些你的兴趣来弥补你的空虚。”
“你是怎么弥补自己的的空虚呢?”她问,“你的兴趣爱好是什么?”
“我这个人很无趣的,没有什么兴趣爱好,既不喜欢运动,也不喜欢打游戏,读书看报之类的就更别提了,浑浑噩噩地就混过来了……要说我唯一的爱好嘛,那可能就是吃了。”
程辰打量着我,问:“哥,你是不是瘦了?”
“是啊,她在的时候,让我减肥,我瘦了好几十斤了。”
“现在她不在了,你得坚持下去呀。”
“她临走的时候,也这么跟我说过。”
程辰笑道:“这就是英雄所见略同吧。”
“不不不,你们都是女的,怎么能叫英雄呢?嗯……应该这么说,‘巾帼所见略同’。”
程辰竖起大拇指,说:“我要把过去的自己杀掉之后,才能算是巾帼。”
“祝你成功,”我说,“晚上好好睡一觉,明天你将会是崭新的自己。”
她握紧拳头,给自己鼓气:“没问题,我相信我一定能战胜心魔的。”
“克服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去面对它,”我说,“你什么时候给我讲讲你们两个的故事啊?”
“哥……”程辰噘着嘴,不满地说,“能不能不提他了!”
“好好好,”我看了一下眼程辰,说,“我好像见你穿过这条裙子,你特别爱穿裙子吧?”
“你还记得吗?”她摸了摸这条蓝绿色的裙子,说,“我和婷婷去南京玩的高铁上,穿的就是这条啊……当时想跟你换个座位,你还不乐意呢,说什么自己晕高铁,后来婷婷还跟我说呢,说你这个人真讨厌,不愿意换就不愿意换呗,非说自己晕高铁,见过晕车晕船的,没听说过晕高铁的,哈哈哈……”
程辰大笑着,我虽然也陪着笑,但是却有种莫名的感觉,我说不上来是好是坏,总之,这种感觉来临的时候,鸡皮疙瘩也起来了。
倏地,我回想起和陈辰离婚的前一晚——也是和程辰认识的前一晚,我做过一个令我胆寒的梦。在这篇小说最开始的时候,我就说过我的这个梦。
那天晚上,我梦见一条蓝绿色斑驳的蛇盘在客厅里,一边吐着信子一边看着我,吓得我一动都不敢动,也不敢直视这条蛇。
现在,程辰身上的裙子,与我梦中的那条蛇的颜色很是相似。而且,正如程辰所说,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穿的就是这条裙子,也正是我做了那个梦的第二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