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端端的店铺当然不可能无缘无故被盗。
那么好端端的监控录像,更不可能无缘无故从电脑里消失。
唯一的可能性是,有人在案发之前,已经将所有可能线索清扫干净。
“到底是几天前?”刑从连拉住可怜的员工,仔细询问。
“三……三天前,对,就是三天。”
“是老师寿宴前一天。”林辰微微色变。
如果说,先前的调查还让他觉得仿佛是在黑暗中摸索,看不清他们到底在哪,那么现在情形当然依旧是黑暗,可他忽然意识到,他们其实一直呆在一只被收紧的口袋里,早就有人扎紧袋口,他们的挣扎,也只是在很有限的范围内。
“在榕树下那几个孩子自杀前,对方已经着手抹除证据了,准备得还真是充分啊。”刑从连倒没有任何沮丧神色,他甚至觉得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哦,不对,这不能说是准备充分,应该说这一切的根本目的,都是在毁尸灭迹?”
一个隐藏了数年的组织,利用学生们进行无数黑暗营生、牟取暴利,它经营得如此低调,为什么突然要搞出那些集体自杀的的大新闻?
他们应该比谁都清楚,一旦浮出水面就没有任何回头路可走,无论他们最后的大目标是什么,只要是重大的社会事件,警方总会追查到底,能否彻查清楚都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那么,其实刑从连说得并没有错,那死去的六位学生,甚至包括他的小师妹,只是被当做累赘丢弃了而已,就好像他们处理那些录像,大约没有什么比直接“删除”更干脆利落的手段了。
所以这一切都是为了清除整个组织曾经存在过的证据的手段,可就算这样,他们都甚至还不忘用这最后的机会赚钱,这大概已经不是简单的冷血可以概括的了。
林辰忽然想起王朝的那个问题。
你见过极恶的世界吗?
还真是,犀利得过分的问题啊。
他用力揉了揉脸,仿佛短暂的黑暗可以让人清醒。
然后,他听见刑从连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走吧,我们去店里看看。”
青年的声音是那么平静坦然,并没有任何被抢先一步的受挫感。
“我已经让王朝过来了,看看监控能不能修复,不过三天过去了,硬盘没有被覆盖过的可能性很小,而且他们做事不会这么不小心,要做好找不回来的准备。”
林辰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平面图上,那间被标星的店铺。
与想象中样子并没有太大出入。
那间人去楼空的咖吧并不大,位于整个地下商城的角落位置,就好像孤立一隅的清冷美人,事实上,那间店铺现在也确实清冷得过分。
它的玻璃门紧闭,店铺里黑洞洞的,走道的灯光照亮了靠近玻璃门的一片原木色地板和门边无法拆卸的木质吧台,吧台上空空如也,连一张宣传单都没有,无论怎么看,真的如管理人员所说,店里被“偷”得什么都没剩下。
除了店牌还在。
那是很小一块木板,挂在门楣上,上面用花体字写着一个英文。
林辰皱了皱眉,然后下意识看向刑从连。
“法语,意思是知识。”
刑警队长出众的语言能力再次立功。
林辰低眉沉思,意外感到身后有人轻轻笑了笑,他转过头,只见苏凤子看了眼刑从连又看了他一眼,琥珀色眼眸里尽是调笑意味。
“你为什么还在这儿?”
林辰很没好气地问道。
“咦,警方办案,不许群众围观吗?”
林辰觉得自己根本没法和他交流。
在那家名为“知识”的咖啡吧门口,刑从连打了个手电,向店铺里面照去,墙上原先挂着相框的地方露出可笑的铁钉,天花板垂下的吊灯,也只剩下几根链条,灯泡和灯罩都已不见踪影。
“真是平生未见如此饥渴的小偷啊。”刑从连冷笑着说,“如果我找鉴证科的人来,你说会不会墙上连一个指纹都找不到?”
“是啊,太干净了。”林辰回到他身边,望着连一个指纹都没有的玻璃门。
“这家店里到底有什么,非要大动干戈把所有可能留下的线索都清干净啊,一点机会也不留给我们?”刑从连满不在乎地抱怨了一句,然后见蹲下身,戴上手套,简单查看了门锁。
锁芯看上去确实有被暴力拆解过的迹象,这说明对方就算是演戏,都很细致周到。
“其实大概也可以猜到,不外乎是出入人员记录,一些宣传单类的东西,甚至这家店还有可能负责发布任务……”林辰靠在对面商铺的墙上,看刑从连勘察现场,说,“如果有监控记录就好了。”
“有啊。”刑从连抬头,指了指店内东南角上一个黑色的水滴形摄像头,“就是我们看不到而已。”
“你觉得那个摄像头还在运作然后他们已经发现我们找到这家店的可能性有多大?”林辰问。
“运作的可能性是百分之百。”刑从连望着摄像头上亮着的红点,“不过,运气比较好的是,我们现在在监控盲点,不进门的话,他们发现不了我们。”
虽然嘴上这样说,他站起时的动作却变得小心了起来。
检查完门锁,刑从连开始检查店铺外墙,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抚过墙面,然后在一处铁钩上停下。
他再次打开电筒,让那片浅白色墙面更清晰起来。
强光下,可以清晰看见白墙上有块区域的颜色比其他地方更浅一些,像是长期挂着什么东西,才会留下的痕迹。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你问哪句?”
“就是大概可以猜到什么?”
“这家店?”林辰望着那块浅□□域,想了想,说:“首先,它的目的当然是吸引那些潜在目标上钩,店里肯定有宣传单一类的东西,它可能还承担着发布任务的作用,我是说如果它业务广泛,一定会有一个对内对外的窗口……”
“比如一块宣传板?”刑从连的手指划过那片浅□□域的轮廓,恰好是常见的儿童黑板大小,“有什么小偷会连门口的宣传板也偷?”
“这太……”
林辰不知该形容自己的感受。
在他愣神的当口,刑从连已经转过身,推开了咖啡吧对面的饰品店。
已经到了打烊时间,饰品店的女老板正关好橱窗,准备收摊。
刑从连出示警徽,然后开始询问对面那间店铺的详细情况。
“对面那家店啊,好像是三天前关门的,后来就没人来过了……”女老板拨了拨鬓发,然后压低声音,凑近刑从连说:“我怀疑是开不下去了,故意逃走的。”
“哦?”
“谁没事来地底下喝咖啡啊,生意那么差,有时候一天都没个人的,而且他们店员都怪怪的,清高得不得了!”
“清高?”
“对啊,我觉得是对门啊,大家认识认识是不是,我开业第一次,特地去他们那边点咖啡,照理说么你不给我打折,态度好点啊,他们的服务员就对我爱理不理的,我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以后再也不去了……”
女老板大约是对对门的邻居怨念已久,开始喋喋不休起来。
态度的差异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女老板肯定不是那个组织想要招募的对象,林辰果断打断了对方的抱怨,问:“物业那边说,他们店里还卖书,您还记得,那大致是什么类型的书吗?”
“我怎么记得啊,我只去过一次。”
“既然您坐了一会儿就走,那里一定有让您觉得不舒服的东西,可能不止是店员的态度,或许还有别的什么原因?”林辰循循善诱。
“你这么一说,倒是那些书……”女老板眯起眼,陷入了回忆中,“反正看得人挺尴尬的,都是什么心灵鸡汤,连个正常杂志都没有!”
“心灵鸡汤?”
“哦,就是那种‘十天改变自我’、什么‘美好励志人生’什么的那种。”
林辰点了点头,指着咖啡吧外墙问:“那里原先挂着什么东西吗?”
“挂着块小黑板啊,我门口也有啊。”
闻言,林辰看了眼刑从连。
刑警队长掏出笔录本,写了几个字,又问:“或许,您还记得那块黑板上,写了什么?”
“警官先生,这我真是记得不住啊,谁关心他们写了什么啊!”
林辰感到刑从连用询问的眼光看了自己一眼,虽然刑从连没有说话,但林辰大致能猜到,他是在问“这种记忆能唤醒吗”?
林辰摇了摇头。
刑从连敲了敲本子,又问:“那大概呢,上面大概会写什么,您想到什么都可以说,不用太具体。”
“大概啊,不都什么今日特价,学生限免,外卖电话一类的……”
“我能否理解为,上面是会变动的价目表?”
“当然会变啊,不过还挺奇怪……”
“怎么?”
“也不能说奇怪吧,老有人在门口看那块黑板……也不进店,就看黑板……”
“大概是什么样的人?”
“还能什么样,这里来来往往的不都是学生们么。”
林辰回望着对面墙体上的铁钩和灰白分明的轮廓线。
一块黑板、驻足的学生、被抹去的d区监控……
黑板上所书写的内容,或许比他们所猜想更加严重些。
他几乎可以想象,每天早上店员穿好制服,随意地看两眼手机,然后慢悠悠地系上围裙后,推开门,拿起黑板上的粉笔,写下“今日特价”或许是一些别的什么字句。
那些字符在普通人眼里,或许是决定他们是否进去喝杯咖啡的宣传语,但在另一些人眼里,它可能恰好决定某些人的生死。
学生们甚至不用进门,只要偶尔路过门口,就能知道他们究竟要做什么。
这种做法如此闲适如此云淡风轻,却冷血得令人浑身发抖。
林辰深深吸了口气,只希望这一切,都是他太过丰富的想象力造成的。
刑从连也像是想到什么,放下笔对他说:“你不会和我猜的一样吧?”
“你想到什么了?”
林辰刚问出口,就被刑从连拉到角落。
“说起来有些夸张,但我们现在可是有了密码本,如果他们真的胆大包天到把指令内容光明正大写在黑板上,我们不就可以知道那个什么组织究竟让学生干了什么?”
林辰惊诧于刑从连的思路。
《离散数学》是本密码本是推测,那个组织将各种命令以加密的形势向学生传递也是推测,要证明这些推测的唯一方法,就是找到一条确切存在的指令,这也是他们现在所缺少的东西。
或许偶尔有人会拍下这家咖啡店门口的照片?
或许会有人记得那块黑板上究竟写了什么?
可那无异于大海捞针,他们终究还是晚了一步。
“如果这家店里有个摄像头,24小时监拍那块黑板就好。”林辰近乎无奈地说道。
“这家店里有啊。”刑从连大概真是和摄像头有很深默契感的男人,他随手指出了店铺一角很不起眼的摄像头:“现在开店,不装摄像头怎么行。”
他边说,边走到摄像头正下方,尔后环顾四周看,饰品店里到处挂着大大小小的玻璃镜,连橱窗背面都是镜面,因此显得满室璀璨。
突然,林辰见刑从连的视线停顿下来,林辰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发现刑从连的目光落在一面落地镜上。
“去把店门打开。”
刑从连的声音忽然变得很冷静,林辰依言开门。
刑警队长挑了挑嘴角,说:“你说,这里这么多镜子,偶然有一面照到对面小黑板的可能性有多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