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在两个男人的搀扶下。
那位王小芳口中的“铁汉爸爸”,终于慢慢走上了台。
这两位一同上前的年轻男人,不必多说。
肯定是王小芳的两个弟弟了。
老人的嘴角向下耷拉着,眉头微皱。
银白色的头发稀稀拉拉,下面的脸庞上,则刻满了岁月的年轮。
或许是经年累月保持着这副表情,他的脸上已经很难再看出悲喜。
时隔五十七年才重新踏上寻亲之路...
恐怕他自己的心中,也早已做好物是人非的打算了吧。
李阳并没有太多的寒暄。
邀请其入座后,便轻轻地问道:
“那么,王尔庆老先生。”
“时隔这么多年,你还记得自己当初的家是什么样子吗?”
谈论到这件事后,王尔庆老人脸上的表情,才稍稍有了变化。
原本低垂的眼睛,也猛地抬起。
一双漆黑的瞳仁中,似乎难得地浮现出了久违的光亮。
“我家里有两个弟弟,一个哥哥。”
王尔庆老人一边点着头,一边用力地说道。
随后,忽然抽动了下鼻子,下意识将目光瞥向了别处:
“我走的时候,父亲母亲都有...”
短暂沉默片刻,他又低下了眉,一边回忆,一边讲起了过去的事情:
“我小的时候吧,从七八岁开始就读书,一直读到十一岁。”
“那时候兄弟多,家里生活困难,我就给生产队放牛...”
不知为何,谈到这些往事的时候,王尔庆老人的嘴角似乎微微咧了一些。
露出了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做了个宛若哭泣的笑脸:
“有一次我在山上,摘那个野果子。”
“那个野果子很好吃的,名字叫...人参果。”
“那里面是牛奶浆...很好吃的。”
说【人参果】三个字的时候,王尔庆老人的身体还微微前倾,似乎用了不小的力气。
在描述那东西口感的时候,还微微抬手比划了一下。
眼神中,闪烁着熠熠的光芒。
他好像有些讲跑题了...
但,谁又在乎呢?
现在的他,仿佛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年纪。
他在家乡的小山坡上,采到了好吃的野果,开心地想要将那些果子...或者那时的心情,分享给别人。
尽管没多少人真的吃到过所谓的人参果。
但谁也没有对此产生质疑...
所有人都知道,那果子...一定十足美味。
“然后...我就用草帽摘了满满的一草帽。”
王尔庆老人的双眸,弯成了两道月牙。
咧开嘴巴,露出了一副仿若孩童恶作剧得胜时的坏笑。
摊开双手,比划了个草帽的大小:
“装了那么多,还没摘完。”
“后来还把衣服脱下来,把这个衣袖拿树皮扎起来,再把草帽倒进来。”
“两个袖子倒满,又继续摘那个草帽子...”
“那么多果子,挂在脖子上拿回家。”
“我的弟弟他们很高兴,老远就出来接我了。”
“接我拿这个果子回去吃。”
“所以我和弟弟哥哥他们...感情都很深的。”
谈论起那些与家人共处时的快乐往事,王尔庆老人神采奕奕,满面笑容。
但似乎也意识到自己需要一个收尾了。
他用了一句简短的【感情很深】,草草盖过了阔别近六十年的感情。
脸上的笑容,渐渐变得僵硬。
嘴角重新耷拉下去,再也不见一点欢脱。
很快,就又回到了方才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旁边那位年龄最小的弟弟,也是子女三人之中最年轻的那位,开口接过了话茬。
“八月份的时候,我哥,还有我姐夫,我们三个人就说,带爸爸回去找一下老家。”
“然后我们就从昆城开车,开了三天两夜。”
“根据爸爸的记忆,四处打听,打听到有个叫保卫屯的地方,是以前他们的村子。”
“我们找了半天,找到个叫保卫嘎查的地方...”
“我们一起去到村子里面,问了人。”
“甚至还找到了爸爸以前的同学。”
“但那人说...爸爸的家人,三十年前就搬走了。”
此言落下,一片哗然。
不仅是身为当事人的王尔庆一家。
就连云州电视台官方直播间里,也足足沉寂了数秒的时间。
五十七年啊...
终于鼓起勇气,下定决心,打算循着记忆,回到当初的家了。
原来的地方,却物是人非。
找到旧处,寻到同学...
那一瞬间,仿佛一切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
可万万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局。
三十年前,就搬走了...
“我靠...听到这个消息,我一个旁观者心底里都揪了一下...不敢想老先生当时得知消息之后是怎样的心情。”
“其实也能猜到...毕竟这么多年,物是人非,能如此轻易地找到,才更离谱呢。”
“问题就在这里...连当事人本人都找不到过去的家,这个节目打算凭什么找?”
“我看啊...最后大概率,是要草草收尾了。”
“靠靠靠,为什么啊?老先生辛苦了一辈子,连这么简单的愿望都没法满足吗?老天你没有心啊!”
“唉,人世间悲欢离合,都不过雾隐繁花,唯有看破红尘,方得自在啊。”
“大师,我悟了。”
...
忽然,低头沉默的弟弟,忽然重新抬起头来,开口说起了另一件事:
“中途呢,听村里的邻居说。”
“大伯可能在之前的时候,正好来过村子里面找过父亲。”
“父亲听到以后,就很激动。”
“连忙追问人什么时候来的,留下什么联系方式没有。”
“只是很遗憾,他们联系方式先前虽然留过,但因为保存不当已经找不到了。”
“总之到最后,我们能去的地方都去完了。”
“没有办法,我们就说往回走吧...”
“毕竟再往前,就离开通廖境内了。”
说到这里,这位年纪最小的弟弟,忽然鼻子一酸,低下头抹了抹眼泪。
调整了下心情,才继续将刚才没说完的话重新讲完:
“但这个时候,父亲忽然对我们说。”
“孩子,你们先回去吧。”
“我再多找找,看能不能再找到...”
“那个时候...是这么多年以来。”
“从小到大,我第一次见到他哭。”
“一直以来,父亲在我心中都是一个顶天立地,天不怕地不怕的形象。”
“那也是我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他在渐渐老去...”
话音落下,姐弟三人竟齐刷刷地站起,朝老人跪了下去。
迟来的醒悟,迟来的感激。
这一刻的三人,没有那么多固步自封的矜持。
只是笨拙地用最简单的言行,向老人表达自己的情感。
“是我们醒悟觉悟得太晚了。”
“这么多年谢谢你。”
“我们特别爱你。”
“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