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父这突如其来的好转,如今看来显然只是回光返照。
仅仅过了一日,当白洪羽和陈佳美小心翼翼地为白父更换衣物时,稍一用力,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发生了。
只见衣服竟与白父的皮肉紧紧粘连在一起,随着他们的动作,一大块皮肉生生被撕了下来,足有巴掌大小,伤口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卧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洪羽瞪大了眼睛,声音因震惊与恐惧而颤抖,他的目光急切地投向陈佳美,期望能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陈佳美同样惊惶失措,眼神中满是无助与茫然,面对这诡异又恐怖的状况,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想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拿医疗箱来,先包扎一下。”
陈佳美强作镇定,声音却微微发颤。
然而,情况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白父不仅皮肤脱落,他的头发和指甲也变得脆弱不堪,轻轻一碰便纷纷掉落,完全失去了应有的弹性,仿佛整个人的身体都在迅速衰败、瓦解。
白洪羽强忍着内心的悲痛,试图给父亲喂饭。白父艰难地咀嚼了几下,突然,一口鲜血混着几颗不知何时脱落的牙齿吐了出来。
白洪羽的心猛地一揪,眼眶瞬间红了,他焦急地看向陈佳美,近乎哀求地说道:
“佳美,你快想想办法,看看这该怎么治?需要什么药,我立刻去给你找!”
白父气息微弱,却缓缓抬起手,摆了摆,声音沙哑而平静:
“别忙活了,你们都去歇着吧。”
说罢,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仿佛看到了什么常人无法察觉的景象,喃喃自语道:
“你妈妈来接我了,我该走了。”
“你说什么胡话呢!”
白洪羽眼眶泛红,声音带着哭腔,他猛地回头,一把拉住陈佳美,急切地示意她救救自己的父亲。
陈佳美满脸愧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白哥,对不住,我真的尽力了,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你就不能再想想办法吗?我就这一个父亲啊!”
白父用尽最后的力气,微弱地说道:
“儿子啊,别为难人家姑娘,她已经做得够多了。”
“不行,老汉,你再坚持坚持!佳美,求你救救我爹,我从小没见过母亲,不能这么早就失去父亲啊!”
白洪羽悲痛欲绝,先是对着父亲痛哭流涕,不断地说着对不起,而后又苦苦哀求陈佳美,仿佛她是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最后,他瘫坐在地,如同一只受伤的野兽,对着上天绝望地哀号:
“这算什么狗屁世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都拼了命地在活了,为什么还要这么对我?一点征兆都没有,冬天前还好好的,为什么要夺走我最后的亲人?”
但在这漫长而压抑的末世里,白洪羽连痛哭都不敢肆意放纵,只能压抑着自己的哭声,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
哭了许久,白洪羽的情绪渐渐平复,他缓缓转头,看了看一旁默默流泪的白不艺和满脸疲惫的陈佳美,又回头望向父亲那愈发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庞,声音低沉而绝望:
“我爹已经听不见了,他嘴里一直嘟囔着疼,佳美,我刚看到,他的皮肤还在不停地脱落,他太遭罪了,你有没有办法…… 让他解脱……”
陈佳美早已泣不成声,听到这话,惊恐地拼命摇头:
“不行,不行啊!我们不能这么做,只能等,等他自己……”
于是,两人默默地守在白父身旁,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每一秒都无比漫长。
在这寂静的房间里,只有白父微弱的呼吸声和两人压抑的抽泣声。
其间,白父的下身不断流出血液和未消化的食物,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气味。
白洪羽看着父亲的惨状,满心悲戚却又不敢触碰,因为父亲的皮肤此刻轻轻一碰就会脱落,流出令人不忍直视的汁液,只能任由他躺在那里,满心煎熬。
天色渐亮,黎明的曙光艰难地穿透窗户,洒在屋内。白父的嘴唇微微颤动,白洪羽见状,连忙凑近,将耳朵贴近父亲嘴边。他听到父亲含糊不清地说道:
“蔡萍,直到最后,你依然是我,唯一的光……”
蔡萍,正是白洪羽母亲的名字。父母二人当年自由恋爱,母亲是个知书达理、充满浪漫情怀的知识女性,在那个相对保守的年代,她尤为追求 “罗曼蒂克”。
她常说,白父的出现,就像一道温暖而明亮的光,瞬间照亮了她原本平淡的人生。而白父,也始终将母亲视为自己生命中唯一的光芒,在母亲离世后,终身未再娶。
“老汉呀,我们白家,尽出些痴情的汉子。”
白洪羽低声呢喃,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确认父亲已经断气,白洪羽强忍着悲痛,与陈佳美一起,用床单将白父的尸首仔细包裹起来,动作轻柔而庄重,仿佛生怕惊扰了父亲最后的安宁。
随后,两人费力地将父亲的遗体抬到地下室暂时安置。
“佳美,你上去守夜吧,我想和我爹单独待一会儿。”
那一晚,地下室里传出隐隐约约的抽泣声,没有人知道白洪羽在里面干了什么。
第二天,白洪羽红肿着双眼,对陈佳美说道:
“现在风雪太大,进山不方便,等开春了,我再背着父亲去野山安葬。”
“也好,现在冬天温度低,遗体还能保存。”
陈佳美轻轻点头,声音带着无尽的哀伤。
在这沉重而压抑的日子里,时间缓缓流逝。
终于,漫天的大雪渐渐消融,春天的气息悄然弥漫在这座小城。
“老汉,我带你去下葬了。”
白洪羽清楚地记得母亲的墓地位置,就在那座野山之上,距离自家祖坟并不远。
但父亲的遗体太过沉重,他根本无法一次性背到山上。而且在这末世,生火焚烧极易引发意外,招来不必要的危险。
无奈之下,白洪羽紧咬着牙,强忍着内心的痛苦,含着泪,用刀将父亲的尸骨小心翼翼地分解成几块。每一下切割,都仿佛割在他自己的心上。
他分了好几次,才终于将父亲的尸骨全部背上了野山。
在母亲的坟边,白洪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挖出了一个深深的坑。他将父亲的尸骨轻轻放入坑中,堆起了一个小小的坟包,又找了一块石头压在上面。
他照着母亲坟墓上的文字格式,在石头上用刀浅浅地刻下:
故显考白公讳济城之墓 子:白洪羽 媳:丁洁 孙女:白不艺。
并在后面刻上了父亲的生卒年,字迹歪歪扭扭。
做完这一切,白洪羽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缓缓坐在地上。
他望着眼前父母的坟墓,久久不语。也不知是因为体力透支,还是内心的伤痛达到了极点,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也随着父亲一起,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土地上。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缓缓扫过四周。他抬起手,指向山的一处,声音沙哑地说道:
“那边,埋着我的祖祖和爷爷奶奶,还有我妻子和郝帅旗的衣冠冢。”
接着,他又转头指向另一处,眼眶泛红:
“那边,埋着秦剑平、龚伟男大哥和他老娘,还有那位姓高的兵哥哥。”
每说出一个名字,他的心中便涌起一阵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怀念,更有对这残酷末世的无奈。
最后,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土地。
“这里,埋着我的爹娘。”
或许是积压在心中的情绪达到了顶点,作为曾经玩过摇滚的白洪羽,此刻灵感突发,却又带着无尽的悲痛,开始编起歌来。
歌词简单而粗糙,没有优美的韵律,也不成诗句,更不像普通的歌词。
他低声哼唱着,声音低得如同蚊子嗡嗡作响。
透过树林的间隙,施州城的轮廓隐隐约约出现在眼前。
野山上,白云巅,尸骨藏于间。
埋完老哥埋老汉,埋在野山间。
神仙不坐观,我在野山腰,看人间。
飞鸟无枝依,落在野山巅,叹世间。
生死皆有数,离合不由咱,命数间。
余生守残念,魂安野山畔,永寂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