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一个月前在献王府那桩事闹出来之后,她再没见过公主了。
“请进来。”
赤影有些为难:“公主向来骄纵,今日毕竟是大婚之日,侯爷特意叮嘱过不能有任何变故,娘子还是……”
月瑶脸色沉了下来:“你如果只听侯爷的话,以后不必跟着我了。”
他们时时刻刻把她一举一动汇报给凌骁她都忍了,如今连她见谁都要限制,这些人是送来伺候她的还是送来监视她的?
赤影忙道:“小的不敢。”
赤影当然也不敢得罪月瑶的,毕竟是侯夫人,哪里是他能造次的?
“小的这就去请公主进来。”赤影犹豫一下,终究还是应下了。
他匆匆走出去,让丫鬟将公主请进来。
又对青玉压低了声音:“你回侯府一趟,跟侯爷回个话,就说公主来了。”
青玉点点头,立即要走,赤影又拽住他胳膊:“蠢货,你偷偷走!生怕夫人不知道咱们监视她?”
青玉咽了咽口水,又讪讪的看一眼屋内,等了一会儿,瞧见怀宁公主进来了。
院中人群熙攘起来,他这才趁乱溜了。
“公主到。”小丫鬟一声通传。
怀宁从门外迈了进来,她消瘦了不少,从前有一点肉肉的鹅蛋脸,现在脸颊上都没肉了,一袭水蓝色织锦裙也显得空落,从前脸上写满了骄纵肆意,如今却好似长大了,成熟了许多。
一个月未见,她变化这样大。
月瑶起身,抬眼看着她,心里很不是滋味:“公主。”
月瑶已经梳妆完毕,凤冠霞帔,明艳动人,耀眼的好似天上的星星,怀宁怔怔的看了片刻,才扯出笑来:“你今天好漂亮。”
月瑶怔忪一下,忽然鼻子一酸。
这一个月来,她不是没想过该如何面对公主,她以为以公主的性子,一定会觉得自己遭到背叛,对她怒骂一顿,或是干脆再也不理她。
可她没想到,她还会来见她,在看到她穿着嫁衣的这一刻,没有生气的发脾气,反而说,她今天很漂亮。
月瑶紧抿着唇,僵了许久,才终于开口:“对不起。”
怀宁走到她跟前来:“我来找你你才跟我说对不起?我不来找你,你是不是就再也不见我了?”
“我没有……”
“这一个月你都没来见我,”怀宁吸了吸鼻子,“姜月瑶,我生了好大的气。”
月瑶眼睛红了:“我不敢去见你。”
怀宁闷声道:“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的确怨你,我说过的,我最讨厌背叛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怎么能骗我?”
那日在献王府,她得知月瑶和凌骁私会的传闻时,她都不曾相信,她说月瑶不可能做这种事,她明明知道她喜欢凌骁,她怎么可能,和凌骁不清不楚?
可没想到,紧接着凌骁便在大殿上承认此事,又向父皇求旨赐婚。
那一刻,她如同五雷轰顶,比凌骁要娶别的女人更让她难受的是,这个女人是姜月瑶,是她最在意的朋友。
她小心翼翼的去牵她的手:“怀宁,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瞒你的。”
怀宁抬眼看她,眼睛也泛红了:“我闷在宫里想了一个月,我总也想不明白,你怎么会是这种人?后来,我想明白了,你不是这种人。”
月瑶眼睛眨巴一下,泪珠子突然滚下来:“怀宁……”
她这一个月来,一直在想着要找什么样的机会,如何跟公主解释,如何跟公主道歉。
可没曾想,最后却是公主来找她,说她相信她不是这样的人。
“你告诉我,是不是凌骁强迫你?”
月瑶紧抿着唇,顿时说不出话来。
怀宁握紧了她的手:“前阵子,你总是郁郁寡欢,尤其回京之后,我总觉得你变了,我早该知道,你一定受了委屈。”
其实怀宁早就有疑心了,从月瑶一声不吭的离开燕京城开始,她们这么久的朋友,她怎可能离京都不跟她说一声?
原因只可能是她迫不得已,要立刻逃走。
而她后来跟着凌骁回京后,便一直郁郁寡欢,她问她当初为何突然离京,她也眼神闪躲的扯开话题,从不回答。
如今真的想明白一切,才知道这些时日以来月瑶承受着什么。
怀宁又觉得自责,自己总说是她最好的朋友,却什么也没帮过她。
月瑶喉头发涩,泪珠子已经止不住的往下掉:“公主。”
喜婆看着月瑶哭的厉害,忙道:“哎呀呀,这可不能哭,回头妆都花了,再过两刻钟就到迎亲的吉时了!”
怀宁瞪她一眼,那喜婆吓的讪讪的没敢再说话。
怀宁拉着月瑶走到一边,拿帕子给她擦泪,眼神郑重:“若是你不愿成婚,我帮你逃走。”
月瑶瞪大了眼睛。
怀宁压低了声音:“我想法子引起骚乱,然后便能趁乱带你离开!”
“那怎么行?这圣上赐婚,怎能逃婚?”月瑶慌忙道。
“反正是我做的,父皇再生气也怪罪不到我头上来,而且父皇已经给我定亲了,婚期都定了,父皇便是要罚我,也得顾着给郑国公府交代,不至于罚的太狠。”
怀宁握紧了她的手:“月瑶,我不希望你过得不开心。”
月瑶僵在那里,脑子里出现凌骁那张阴鸷的脸来,浑身一个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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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骁才走出侯府府门,青玉便策马赶了来:“侯爷!”
凌骁面色微变:“怎么了?”
青玉忙道:“侯爷,公主去别苑了。”
凌骁眸光一凛,立即翻身上马:“出发。”
延绵了一整条街的迎亲队伍热热闹闹的出发了,凌骁骑坐在马背上,看似平静的脸色,眸底却隐隐发沉,捏着缰绳的手都指节发白。
心底里那一股莫名的不安愈演愈烈,他加快了速度,走了近路,没有按着原计划慢慢游街,心里焦灼让他难以踏实的慢慢游街过去。
他要立刻见到她!
一刻钟后,凌骁策马到了别苑门口。
守在门口的丫鬟婆子们都吓一跳,没想到侯爷到的这么早,忙上前来行礼问安:“侯爷。”
凌骁翻身下马,迈开了步子越过他们大步进去。
“侯爷,按规矩得……”
“滚。”
喜婆等人吓得一个哆嗦忙后退好几步,没敢再吱声儿。
凌骁大步穿过庭院,径直进了正中的主屋。
大手推开房门迈进去,屋内挂满了红绸,贴着喜字,喜气洋洋。
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坐在床上,已经盖上了红盖头。
“侯爷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这,这不是还没到吉时?”丫鬟婆子们都吓一跳。
凌骁恍若未闻,盯着坐在床上的女人,大步走近。
然后大手掀开了她的红盖头。
“侯爷,这不合规矩……”丫鬟婆子们惊的大呼小叫。
盖头下一张明艳的芙蓉面错愕的看着他。
他阴沉沉的眸子盯着她,被攥紧的心脏终于透出一口气,浑身都好似卸了力一般松懈下来。
月瑶被他阴鸷的眼睛盯的头皮发麻,脸色紧绷着:“你怎么了?”
他神色渐渐平缓下来,声音微凉:“公主来见你了?”
月瑶恼怒的转头看一眼守在旁边的赤影,赤影立即低下头装死。
月瑶冷着脸:“是。”
“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
他看出她眼里的不耐烦,捏着她的下巴,迫她抬头看他。
“公主特意在今日来见你,想必是说了什么极要紧的话。”他声音平静又凉薄。
这一个月来,月瑶在侯府,怀宁不来见她,偏要选今日,月瑶搬到别苑的时候来。
还能为了什么?
月瑶目光闪烁一下,又恼怒的偏开头:“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他却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头回来,他弯腰,森寒的眸子盯着她:“公主这么大费周章,想必是想助你逃走。”
月瑶呼吸一滞,他怎么知道?
他锁着她的眸子,克制着偏执:“你为何不走?”
因为知道走不掉?因为担心公主受牵连?还是因为……
月瑶睫毛轻颤一下,后背发凉。
他忽然不想听她的回答了,大喜的日子,他不想听些晦气的东西。
他松开了钳制着她下巴的手,顺着她的脸颊轻抚上去,微凉的长指轻轻划过她的耳廓,隐隐咬着牙:“我谅你也没这个胆子。”
月瑶浑身寒毛战栗,忍无可忍的拍开他的手:“你又发什么疯?”
他收回了手,神色也平静了下来:“吉时到了,该迎亲了。”
屋内紧绷着的气氛终于缓和,丫鬟婆子们也跟着透了一口气,忙不迭的张罗着给月瑶重新整理妆发,然后手忙脚乱的给她盖上红盖头。
然后装作无事发生一般,喜婆念着吉祥话,将月瑶送到凌骁的跟前。
凌骁看着她被盖上红盖头,被推着送到他的眼前,凤冠霞帔,从此往后,她是他的妻。
外面敲锣打鼓的鞭炮声终于响进他的耳朵里,今日是他们大婚之日。
他一颗心稳稳落下来,胸腔里的那团躁郁也消散了大半。
他伸手,修长的手掌心向上,声音温柔:“阿瑶。”
月瑶袖中的手收紧,站在原地迟迟没有伸手。
满屋子的丫鬟婆子们都跟着屏气凝神,脸色都发僵,方才强行缓和下来的气氛,又瞬间绷紧。
凌骁眸底凉了几分,等了两息,便手掌下翻,直接攥住她垂在身侧的右手,拉着她出门。
他手掌很大,将她整个小手包在掌心,她挣了一下,他收的更紧了,将她的手牢牢攥在掌心,不给她丝毫反抗的机会。
喜婆僵着脸看着这情形,这才后知后觉的喊了出来:“新娘子出阁了!”
外头鞭炮声立即炸响,府外的迎亲队伍也换了更欢快的锣鼓声,人声鼎沸。
在众人拥簇下,凌骁紧紧牵着她的手,走出别苑,牵着她行至花轿外,喜婆忙撩开帘子,凌骁将月瑶送进了花轿里。
“新娘子上轿咯!”喜婆高呼一声。
人群都跟着欢呼起来,剑霜则命人拿喜糖往外撒,大家忙着抢喜糖,场面一时热闹的不像样子。
月瑶坐在花轿里,外头喧闹的喜庆让她从方才的压迫的气氛里抽离出来,又有些恍惚。
凌骁翻身上马,唇角微扬:“回府。”
“起轿!”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缓缓启程,相比起来时的匆忙,返程时要松弛的多,从城西走到城东,慢悠悠的沿途敲锣打鼓从朱雀大街游街,才回到侯府。
而侯府此刻门前也早就一堆人候着了,早有小厮在街市口等着,远远的看到迎亲队伍回来,便奔回去报信儿。
才一到侯府门口,花轿刚落地,府门口的鞭炮声再次炸响。
喜婆念着吉祥话,又请凌骁去接新娘。
“新娘子来咯!”
凌骁翻身下马,缓步走到花轿前,修长的手挑开花轿帘子,看到她端坐在里面,盖头遮着她的脸,他看不清她的神色,但她放在膝上的双手紧紧攥在一起。
他这次没耐心等她伸手,直接探身进来,大手握住她的右手,牵着她从花轿里走出来。
喜婆忙将红绸送到他们两人的手里:“快进府,拜天地咯!”
他牵住红绸,和她并肩走入侯府正门,周围围满了人,欢呼喝彩,还有下人在忙着给府门口围观的百姓撒喜糖,场面热闹的不像样。
他向来喜静,最受不得吵闹,今日这番喧闹,他却反倒心旷神怡,此时此刻,他们终于走到人前,人尽皆知,她是他的妻。
他转头看向她,她穿着嫁衣,微微低垂着头,似乎在透过红盖头看脚下的路,周围人声鼎沸,可忽然间好似都安静下来,只剩下他和她。
她没有离开,她还在他眼前,她坐上了他的花轿,随着他走进了喜堂,心甘情愿成为他的妻。
他唇角微扬,眼里荡出笑来。
喜堂里宾客早已经等候了,季淮竹乍一看到凌骁牵着新娘子走进来,往日里冷冽的一张脸上此刻带着如沐春风的笑。
他呆愣了一会儿,才忍不住拧眉:“我看凌骁真的越来越邪乎了。”
坐在旁边的太子第一次没反驳:“是有点。”
怪吓人的。
林氏坐在正上首的位置,看着他们走进来,神色有些复杂,但事已至此,她也改变不了什么。
凌骁牵着月瑶走到正厅站定,喜婆便喊着:“拜天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