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整个人愣住,脱口而出就是:“什么六嫂?”
随即,她心里又漫上一点感伤,她的胤祚也是行六,那样聪明懂事又孝顺的一个孩子啊,可惜早早的就离她而去了。
十四福晋看着太后脸上丝毫不掺假的疑惑,心里一时比太后还要懵。
她神色愣怔的看向殿内同样眼带疑惑好奇的春貌等宫人,心情瞬间凝重。
因着见到太后这个靠山而略有放松的心弦瞬间紧绷,心间好似压了一块巨石,让她一时之间有种喘不上气的感觉。
——六哥封王娶嫡福晋这样的大事,太后竟然不知晓!
十四福晋的目光不受控制的落在了这殿中唯一一个生面孔——芳若的身上。
这人是皇帝的!
再一回想她刚才在寿康宫外看见的那些侍卫面孔,都是些从前来请安的时候从未见过的。
一瞬间,十四福晋的心底掀起狂风巨浪,一个骇人的念头出现在脑海里:皇帝软禁了太后!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能让太后对自己早逝的次子封王娶亲这样的大事丝毫不知。
那、皇帝让她进宫给太后侍疾是什么意思?
要将她也一起软禁在这寿康宫里?
十四福晋的神色变幻莫测,面孔上不受控制的流露出焦躁。
太后从自己的回忆里抽身回神的时候,正想从十四福晋口中问出什么“六嫂”,还未开口却又将十四福晋不安的面孔映入眼底。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略的许多事情在脑海里串成一条线。
竹息教导规矩久久未归、芳若的常驻寿康宫、今日突然冒出来的什么穆郡王福晋、完颜氏口中的六嫂和话里话外对庄嫔隐隐露出的好感。
还有芳若刚才被打断的话,“皇帝恩赏宗室,思及手足兄弟”。
穆郡王福晋、六嫂、手足、春容……
太后蓦然瞪大眼睛,一个荒谬念头浮上心头。
“嗬——嗬——”
太后张口想说什么,却好似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嘴,只从喉咙里发出了几个毫无意义的音节。
“太后!”
“皇额娘!”
“快传御医!”
殿内的人全都心惊胆战的围了上去,生怕太后有个万一。
太后狠狠的喘了几口粗气,总算是顺过了突然哽在心口的这口气。
她没有理会十四福晋的惊呼,也不在乎其它人的关心,只是恶狠狠的瞪着芳若,恨声道:“说,这到底怎么回事!穆郡王是谁?穆郡王福晋又是谁?”
芳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太后容禀,十月时,皇上下旨追封您与先帝的次子六阿哥为贝勒爷,后又加封为穆郡王。”
“追封的同时,皇上将庄嫔小主的嫡亲姐姐抬旗并入镶黄旗,赐为穆郡王嫡福晋。郡王与福晋昨日已完婚,今日奉命进宫谢恩,此刻正在侧殿暖阁里等着您召见。”
芳若不知道这些事背后究竟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事,但是她来寿康宫前,苏培盛反复叮嘱过她,勿要在穆郡王完婚前将这消息告诉太后。
她悄悄抬眸看了一眼,太后果真如她所想的那般脸色铁青,显然已经怒极。
但有趣的是,太后会如此大动肝火,不仅仅是因为皇上的隐瞒,还与那位宗室新贵的穆郡王福晋有关。
论察言观色的本事,芳若自然也是个中翘楚。
她明显感觉到,在自己提到穆郡王福晋跟庄嫔的关系时,太后的怒意就好似那熊熊燃烧的烈火,被人猝不及防的泼了一盆热油,在瞬间膨胀爆炸。
在那一瞬间,芳若有种自己被烈火灼烧烫伤的错觉。
“春、容!”
太后一边狠狠的喘息,一边含恨吐出两个字。
芳若的一字一句她都听得清清楚楚,可落入耳中后,她的思维却好似陷入泥沼,变得滞缓而迟钝。
追封胤祚为穆郡王那自然是极大的喜事。
可是庄嫔的亲姐——春容算个什么东西?
太后心中无比嫌恶这样低贱的人竟然成了她的次子的嫡福晋,她好好的儿子,大清朝的郡王爷,何等尊贵的身份啊,竟是被这下贱奴才玷污了。
嫌恶的同时又忍不住惊惧恐慌。
当日为了救老十四和弘春兄弟四人,不得不威逼春容自请入老十四的后院。
她自信春容和庄嫔不敢背叛出卖她,必会遵从她的命令行事,也肯定是在皇帝跟前求了指婚的。
但是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宁可将早夭的胤祚拉出来给予哀荣,也不愿春容去老十四的府上。
为了给六阿哥抬身份?
还是为了警告她这个太后?
亦或者铁了心就是要老十四一脉断绝?
若是为了给六阿哥抬身份,难道不是应该选个有权有势的人家赐婚吗?
若是为了警告她——
太后的瞳孔猛的一缩,警告她不要再管老十四的前提是皇帝知道她已经知晓了一切,并且知道她的谋划。
如此一来,寿康宫里就必然有皇帝的耳目!
是谁!
太后的身上瞬间冒出鸡皮疙瘩,寿康宫的宫人都是她身边伺候的老人,是她还是先帝德妃的时候就用着的人了。
皇帝那时候竟然就已经开始在她身边安插耳目了?
那、那、那她与乌雅家、与皇后的种种谋算皇帝岂非都是知道的?
别的也就算了,纯元那事呢?
老十四的事是年氏悄悄代为转达的,年氏不可能透露给皇帝。
而威逼春容这事只有她和竹息、以及春容这个当事人知道。
春容为了庄嫔和六阿哥不敢告密,且春容也不知道老十四的事。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人了——孙、竹、息。
孙竹息可是陪了她几十年的人啊!她所有的秘密都一清二楚。
若是她倒向了皇帝,那后果……
一瞬间,太后竟顾不上发怒,整个人犹如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应激。
她浑身瘫软无力的靠在春貌身上,脸上各种情绪相继浮现、杂糅在一起,就好似那被打翻了的颜料盘子,十分精彩。
胸腔剧烈的起伏,瞳孔无神麻木的望着空中某处不曾聚焦,双唇反复张合欲言不言的,喉咙深处还发出破风箱一般的“吓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