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天空便开始放晴,极好的日头让这个年更添喜庆。
小笙伺候落落更衣洗漱,挽一个简单的发髻,如瀑青丝自然垂落在后背,一袭墨色染尽绯红的长裙,透着神秘的魅惑,又不失高贵典雅。
徐管家张罗着小厮们贴窗花、对联,挂大红灯笼,嬉嬉闹闹的气氛,让落落生出一种虚幻的错觉感。
梅花树上也要挂上红灯笼,秦浩和墨川窜上窜下,一边挂着红灯笼,一边也不忘互相呛上两句,落脚的时候重了些,便惊起树下一阵纷纷扬扬的梅花雨。
“你两臭小子当心点,夫人在树下呢?”徐管家忙开口呵斥,夫人正在树下饮茶,莫扰了她的雅兴才是!
闻言,落落抬头望一眼极美的梅花雨,唇角微扬,拂袖间,催动内力,席卷起漫天花瓣和那看不见的尘埃。再拂手,一股强大的内劲在上空轰然巨响,花瓣腾空而起,如烟花绽放,漫天飞舞,洋洋洒洒,仿若一场浩荡的花雨。
府里上下闻声而来,被这一幕惊得挪不动脚,实在美不胜收,无法用言语形容这样的震撼……
落落依旧保持着优雅的闲散坐姿,轻嗅杯中花茶,小酌浅饮,不似凡间之物,亦,不为凡事所扰。
只有江亦行知道,这样的女子内心深处藏着不为人知的苦楚,以至于对身边一切都平淡无奇,寡淡无味。
“大人?”
奴仆们齐齐的一声问安,落落缓缓抬眸,那一袭墨色玄袍已经在身前停下。
醒来时,他便已经出了门,说是去侯府给老夫人请安,身为新妇,落落本该同他一起。想来,他是因着上次的事,不愿让她受委屈,对于他的细心和体贴,落落是有好感的,男人知冷知热便是极好,即便是装的,也好过那些连装都懒得装,或是不解风情的直男。
往年,他也不回侯府过年,就在梅花邬,和秦浩、墨川、徐伯,还有大理寺中会有无家可归的兄弟,也会一起吃年夜饭。今儿也不例外,徐伯让人备了三桌,想来是会热闹的。
“夫人,身子可还有不适?”他伸手将一朵梅花从落落的发髻处取下,再看一眼掉落在她身上的花瓣,挽唇一笑。
“有大人为我这寒凉之身驱寒,自是无碍。”落落笑着饮下一口花茶,瞧一眼杯中漂浮着的梅花花瓣,倒觉得唇齿也有一股淡淡的梅花香蔓延,让她想起了他亲手酿的梅花酒,竟生出几分怀念。
“那夫人该如何报答为夫的安枕之功?”江亦行拂袖落座,修长的指节握着白玉杯盏,似笑非笑地凝着她。
“若有朝一日,大人能把我这一身寒凉都散了,再说不妨。”落落挑眉一笑,倾身靠近一些,“届时,落落定然对大人的需求有求必应!”
江亦行唇角微勾,“夫人这是吃定为夫无能为力了?”
落落微一颔首,她这身子便是到了六月酷暑,也还是这般寒凉,她倒是很想感受四季不同的气候变化。
“为夫记下了。”江亦行说的煞有信心似的,倒让落落心底生了一丝异样。
树上两小子鬼祟地窥探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大人和夫人真是天生一对!”
秦浩点头,少有的认可他的观点。在他们眼里,他们身上都有独特的冷傲气质,且彼此有着惺惺相惜的敬重。
“你瞧大人那眼神……”话未说完,眼前的树叶被切落,一道凛冽的风声,墨川一惊,跃到地面。
抬头去看,一颗杏仁打进了方才他站脚的树枝上,吐出一口气,心下暗嗤,大人真够狠的!
江亦行转眸扫过一记冷眼,再出手时,惊得墨川赶紧落荒而逃,逃跑时不忘看一眼树梢,秦浩早就不知所踪,真不够义气!
落落低眸笑了笑,这男人当真是冷酷上司!
眼前被阴影覆盖,落落陡然抬眸,某厮已经俯身过来。
“夫人?”
一声高呼,江亦行当即冷了眉目,直起身,悻悻地坐回去。
小笙愣在当场,自己好像扰了大人的好事?
瞧他面色阴沉,落落笑了,拦了手,让小笙过来,躲在远处的墨川和秦浩也跑了过来,“这是要做什么?”
小笙手里捧着一大堆的竹片和纸张,徐管家还带来了笔墨纸砚,“大人说,晚上要一起放天灯许愿祈福。”
音落,几人都下意识地去看江亦行,放天灯祈福?墨川和秦浩怎么记得,某人说过这东西无趣得很。
落落也是诧异的,这厮还有这样的兴趣?
江亦行轻咳一声,肃声道,“过年,图个热闹!”
“哦。”墨川和秦浩应了一声,心下腹诽,这约摸是为了夫人准备的,还矫情上了。
小笙对一切事物都有着满满的好奇和兴趣,摸索了一会,便有了顺序,还教起了其余人怎么动手做天灯。
江亦行负责在天灯上绘画或者写上几句象征着美好的诗词。
日光下,江亦行低眉写字,半弓着身子,单手撩着袖子。光影包围着他,极是认真的模样是最具魅力的,不可否认,这样一个集美貌与才情一体的男子,一旦陷进他的世界是最危险的。
落落坐在那儿,单手拈着茶杯慢慢啜饮,眸光就这么毫无顾忌地落在他身上。
脑子里突然又蹦出一个念头,这厮不该孤独一生!
江亦行放下手中墨笔,抬眸间刚好撞上落落的视线,薄唇轻扬,那风华绝代的容脸,愈发得蛊惑人心。
落落放下茶杯,走到他身边,只见他在那天灯上画了一枝梅花,还有两句话:
风有约,花不误,年年岁岁不相负。
娇眉微蹙,江亦行温润浅笑,“夫人觉得如何?”
落落微微一怔,笑了笑,“极好。”
什么鬼?谁要和他年年岁岁在一起?换言之,若真有一日,他们站到了对立面,谁又会手下留情?
明知她是虚与委蛇,江亦行还是这女人柔和起来,清冽的语气中带着绵绵软软的气息,听着极为悦耳。
这一夜的月色极美,梅花邬里弥漫着欢声笑语。
江亦行携手落落比肩而坐,众人纷纷俯首,“大人,夫人,愿来年平安喜乐,万事胜意。”
江亦行抬手,众人皆各自入座。
刘少恒也来了,江亦行把他安排在大理寺,从基层做起,于他而言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他和小笙都是漂浮在江面的落叶,没有家,亦没有家人。
世间万般苦,芸芸众生中,这样的孤叶何其之多,只不过有人陪你负重远行,不论归期,亦是人间之幸!
小笙是他之幸,他亦是小笙之幸,落落饮下二人满怀真挚感激和祝福的酒,“愿你们余生喜乐!”
江亦行握着她的手,低低地道,“喝下这一杯,接下来的可就躲不了了。”
落落真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但江亦行说的一点也没错,再去推托其余人的酒,就是见人下菜碟的意思了,只能硬着头皮去喝。
好在,江亦行也没让她多喝,三杯过后,便一一挡下了,以至于后面有些微醺。
饭后,给兄弟和奴仆们分发了红封,便一齐将白日做好的天灯放飞。
望着愈飞愈高的天灯,如星火般璀璨,江亦行下意识地握住了身边人的手,紧紧握着。
梅花邬的上空第一次出现绚烂的天灯,是不是意味着某人心底有了期许,有了奢望?
手里提着酒壶,低眉一声苦涩的笑,萧璟宸觉得自己真的失去了落落,“江亦行永远都不可能放过落落了!”
苏木深知他的言外之意,担虑地望着他,“殿下是觉得江大人对落落生了爱慕之情?”
萧璟宸眺望着梅花邬的方向,“大婚当日,孤便看出来了,他看落落的眼底满是爱意。”
不仅如此,他看见了他的失态,看见了他因为激动而有些无措的样子,他对落落的爱定不比自己少,只不过他隐藏的实在太深,所有人都被他骗了,只以为这是他的权衡!
他不该恨的,只要落落开心,平安喜乐,不是他给的,又有何妨?爱,不是占有,而是希望她幸福。
可心是疼的,疼得快要喘不过气,饮下一口烈酒,只怪,这酒不醉人,何以解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