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车子开到镇上车站的时候,鹤云程远远就看见蹲在路边抽烟的几人。
手里的烟只剩下短短一节了,看模样应该是等了有一会。
鹤云挑挑眉,倒是比他预计得还要快一些,原本以为自己才是等人的那一个。
他慢慢将车开了过去,将车停靠在路边,摇下车窗。
“鹤爷!”
蹲在路边抽烟的解一车窗里面露出来的那张脸立马将烟掐灭站了起来。
又瞧见副驾驶上的解雨臣,脸上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激动起来。
“少东家!”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他嘟囔了两句,又看向鹤云程道:“走火车站还得上市里面去,爷,您这里还坐的下吗,不如让两个伙计儿跟着您走呗,给您开开车,您也好松口气歇会儿。”
“行啊,我正好睡会儿。”鹤云程没有反驳,他也一天一夜没有睡过了。
又看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几个伙计,问道:“你们这么多人怎么来的?”
解一憨厚的笑了两声,道:“路上遇到个好心的小伙子,一路搭车过来的,当地人路熟,抄了小路。”
鹤云程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好不好心的不知道,反正腰间的枪倒是看见几把,点点头。
他转头看向解雨臣,问道:“饿不饿?饿的话就让他们去买点吃的路上吃。”
解雨臣摇摇头,“我不饿。”
没有说谎,在经过刚才那一遭,他没有什么想要吃东西的念头。
“行。”鹤云程也不强求,解开安全带下车。
他一下车,旁边的伙计儿都看向他,即便是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穿着红色格子衬衫,一副温润的模样,但几人的眼神中还是带了点拘谨。
鹤云程瞥了他们一眼,笑了笑,周身冰凉的气质消散了一些,道:“开车稳当点的上来,别等会给我颠醒了。”
解一对几个伙计使了一个眼色,其中一个伙计往前走了一步,笑道:“爷,您就瞧好吧,保证都不带抖一下的。”
“那走着吧。”
鹤云程眉梢微微一扬,将人上下打量一番,拉开后门坐了进去。
来到后座,他也没有再管其他的事情,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他现在已经困得要命,身体也呈现微微放松的状态。
手边是他的书包,里面装的是鸳鸯钺还有一些生活用品。
解雨臣通过车内后视镜观察着他,睡着之后的鹤云程没有了平时的那种隐隐攻击之态。
虽然平时他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但解雨臣觉得他总是紧张的。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两人是相似的,都像是一支被拉到极致,蓄势待发的弓箭。
但是两人又有所不同。
这种区别很难用言语表达出来,但解雨臣清清楚楚的知道。
一行人来到火车站。
鹤云程一上火车便躺在卧铺睡了过去,解雨臣想要和他说话都没有机会,只能坐在他的对面安静的盯着他看。
鹤云程很白,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白。
车窗外面的暖暖阳光照射进来,以往那双过于勾人心魄的浅褐色双眸紧紧闭上。
解雨臣甚至都能清楚的看到他脸上细小绒毛。
他在想:爷爷到底与他有什么恩情,让这个人这么义无反顾的保护自己?
看着年纪也不大,但是在道上的名声已经是人人忌惮。
他现在多大?他第一次下地是多大?十几岁吗?
解雨臣有很多疑惑,这些东西在解家的资料上都没有写。
五年前在道上崭露头角,因为一张脸被人戏称为傅粉‘鹤’郎。
寥寥几字便是整张资料的开始,但现在没有人可以给他解答。
这些问题只有压积在心头,等到解开迷题的一天。
夜幕渐渐来临。
解雨臣在他的对面卧铺躺下,闭着眼睛谁也不知道他到底睡没睡着。
原本是想要过来喊人吃饭的解一见两人都睡着了,便离开了。
这个时候的火车上还没有什么泡面之类的,都是一些铝饭盒,倒也便宜。
几毛钱一个。
这个年代的物价普遍不算太高,就连鹤云程这种级别的道上高手,跟着人夹喇嘛,顶了天也才几万块钱。
但是他对于钱的花销没有什么概念,和黑瞎子一个模样。
基本上都是钱到手里没一段时间就花光了,倒不是说他们存不下来钱。
这一行每天生死相伴,指不定哪天就死在哪个山咔咔。
人生漫漫,及时行乐的好。
解一那些人一人点了个盒饭,坐在火车餐车厢,桌上还摆着烧鸡和啤酒。
见鹤云程走进来,便站起来招招手,让出一个位置来。
“爷,您上这坐!”
鹤云程也没有给他客气,一屁股坐下去,伸手抓了一把盘子里面的花生米,笑道:“聊什么呢?”
“手底下的事儿。”
解一在他的旁边坐下,拿了桌上一个还没有开封的铝饭盒递给他。
“红烧肉,还热乎着,专门给您留的。”
鹤云程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换了一身红色长衫,暗红色的腰带勾勒出身形。
餐车厢正在吃饭的其他人都被他吸引了目光。
鹤云程对这种眼神太过于淡定,慢悠悠将饭盒打开,往嘴里刨了两口,低声问道:“马盘的事儿?”
鹤云程在那一段腥风血雨的日子里跟着解雨臣跑了不少的解家盘口。
对他们家手底下的那点事儿,不全说一清二楚,但也没有什么差别了。
解一也是明白这一点,也没有含糊的开口道:“您说中了。”
他的声音放低了一点,凑到鹤云程的耳边道:“下家村子的货没收到,还惹了一身腥,马盘那边回去得给个交代,不然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又要翻起来。”
他们这一行铁筷子出消息带人夹喇嘛出货,马盘就是销货的,解家盘口分销的马盘不少。
在解九走之后,起义掀杆的,虎视眈眈的,想要自立门户的,还有投奔别家的也同样不少。
要不是有黑瞎子和鹤顶红,还有解九留下来的亲信镇着,指不定闹成什么样呢!
解雨臣之所以一定要来这一趟下家村子出货就是为了安他们的心。
告诉他们即使九爷不在了,跟着新家主也少不了肉吃。
如今货没有拿到,回去免不了又是一场战斗了。
鹤云程想明白整件事情之后,便点点头,“回去之后,我和你们少东家一起去看看,他们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一听到这话,解一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想到鹤云程要和他们一起去盘口,心里的底气都多了几分,连忙拱手道:
“有劳鹤爷。”
鹤云程摆摆手,饭盒已经被他吃完一半了,“走一趟的事情。”
这话他说的轻松,但解一知道,不管鹤顶红和自家九爷有什么约定,但说到底还是他们解家这边欠的多些。
落井下石容易。
雪中送炭难啊!
如此一想,他的表情便更加恭敬了些,眼神时刻都落在鹤云程身上。
见人吃完饭盒,手疾眼快就将空饭盒接了过去,嘴里叫唤着。
“爷,这点小事哪里劳着您。我来,我来,您歇着就行。”
鹤云程将他的那点小心思都看在眼里,也没有拒绝,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谢谢。”
解一连忙摆手。
吃完饭之后,鹤云程又去了卧铺躺着。
火车一路摇摇晃晃,很适合睡觉,眼睛一闭一睁,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到达北京了。
解家的车子早早的等在车站门口。
鹤云程坐上了他们的车,一路坐到家门口。
下车的时候,他看了一眼坐在车内的解雨臣,说道:
“马盘那边的事情,解一都和我说过了,你要去的话记得和我打个电话,我来找你。”
“好。”
解雨臣点点头。
随即鹤云程将视线落到他脚边的精致盒子上,有些犹豫的开口。
“那个绊脚财神——”
解雨臣打断他,“先生,让它留在我这里吧,吃了亏总得拿点东西才能时刻记住教训,也算是我的战利品了。”
鹤云程默了默,他没有资格让解雨臣放松。
他的人生道路早就被设定好了,只能义无反顾的往前跑,他没有回头的资格,一旦往后就是悬崖。
这也就是鹤云程在听到解家六叔公嘴里冒出命运两字时,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情绪的原因。
他确实对这个解家小鬼头有几分上心,就像是看到之前的自己。
但是他护不了他,不是没有办法,而是不能。
于是他往后退了一步,“这东西不简单,你回去之后将东西背对背隔出一段距离,藏得隐秘些,别让人发现了。”
解雨臣注视着他,瞧见他眼里实实在在的一丝担忧,突然就笑了,一双桃花眼眉眼弯弯,笑得漂亮极了。
“我知道了,先生。”
解雨臣就这么带着两个瓷娃娃一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除了他自己和解一之外,没有人知道他身上藏着大杀器。
关上门。
他拿出龙纹棍拼接在一起,随即手一撑,爬上了房梁横木。
他将男娃娃放在了房梁上,而另一个女娃娃被他藏在了梁正底下的砖头下面,两个娃娃呈现一种背对背的姿态。
解雨臣做完这一切之后,一个人在房间里面待了很久。
就这么安静的坐在床边,抬头盯着房梁一句话都没有说。
他想……
如果可以的话,等到哪天他实在撑不下去了,他就将两个瓷娃娃面对面放着。
当然,这只是一个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