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谬。
无比的荒谬。
解雨臣扯了扯嘴角,原本激动的心情在鹤云程一次次的反驳中逐渐冷却。
他就那么沉默的盯着他,一言不发。
即便是在这一刻,解雨臣依旧没有怀疑自己的性别。
他当了11年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是男孩子呢?
他只觉得是先生为了不和他结婚。居然能说出这种话来哄骗他。
如果换做其他人,自己可以对他不敬的话语亮出兵器,也可以反讽回去,但面前这个人是先生……
所以解雨臣只能抬起手,紧紧拽住散落肩头的长发。
指节用力到发白,仿佛这样就能给他一些安全感和信心,
他再次重复了一遍,也像是自言自语,专门说给自己听。
“骗人,我是女孩子。”
大条了!事情大条了!鹤云程完全没有想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瞧见小孩像是想要将那长发给硬生生扯断的模样。
鹤云程伸出手,轻轻掰开解雨臣拽住头发的手。
对上那一道倔强的目光,他语重心长的说道:
“小花,你是男孩子,你和我和黑瞎子和谢一,还有那群伙计都是一样的,我们都是男孩子,你明白吗?”
但解雨臣现在已经不想去听他在说什么了。
不由自主的咬紧了口腔内侧的软肉 ,闷闷的偏过头,故意别开视线不去看他。
他是女孩子,他当了11年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是男孩子呢?
如果他是男孩子的话,那之前的十几年算什么呢……
不!他不可能是男孩子,他有长发,还会穿小裙子,男孩子是不会这样的,他是女孩子!
这时的解雨臣已经陷入了一种自证的怪圈里面。
他在心里列举了无数条证据来证明自己是女孩子。
如果他是男孩子的话,那师父和妈妈为什么从来没有告诉过他,任由他这副装扮呢?
现在他脑海里面全都是先生居然为了不跟自己结婚而骗他。
更准确一点来说,他宁愿相信鹤云程是骗他,也不愿相信自己是男孩子。
鹤云程垂下眼眸,注视着他在微弱光亮中依稀可见的稚嫩脸庞,心里有点发慌。
在他漫长的人生中,确实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说老实话,这比下斗时开出一个血尸粽子还要棘手的多。
但是他必须把话跟解雨臣说清楚,于是鹤云程轻轻将他的脸掰过来。
两人目光对视。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将自己认成女孩子,也许是你妈妈没有跟你说清楚,也许是外界因素导致了你认知错误,但你是男孩子,小花,不管你接不接受,你都是男孩子。”
鹤云程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也只能学着解雨臣一遍又一遍的去告诉他事情的真相。
幽暗禁忌的竹林,那双微红的眼眶死死的盯住鹤云程,眼尾泛起泪花。
这是解雨臣第一次用那种几乎是哀求之色的眼神回望着他。
那眼里的意思分明是希望他别再说了……
原本想要反驳的话也仿佛瞬间长出了尖锐的刺,说出口时刺伤了喉咙,变得破碎又艰难。
“先生,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我是女孩子……只有女孩子才会扎长头发,穿裙子,我当了11年的女孩子。”
所以他不接受自己是男孩子。
性别认知错误是一件极为痛苦的事情。
但鹤云程知道如果现在不给他掰正了,以后就会更难。
而解雨臣说的问题,他之前也问过解夫人。
她是怎么回答的呢?
鹤云程小心翼翼的捧着解雨臣的脸,粗糙的手心划过白嫩的脸颊,让解雨臣感到一阵不舒服。
说不明白到底是脸上的不舒服,还是心里的……
鹤云程按照记忆中解夫人的话语,字字温柔如刀的向小孩解释着。
“留长发,穿女装,是因为之前齐八爷在你小的时候给你算了一卦,他说你命重魂轻,贵人不贵己,命途坎坷,得用个方法将你的魂压住。”
“而且你也知道你的叔叔伯伯他们都死的那么离奇,所以你母亲才会同意这个方法,将你当女孩子养,也是为了让你平平安安,无灾无病的长大。”
“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解雨臣的内心有一瞬间的松动,而这种松动却让他的情绪更加崩溃。
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他是男孩子!
他留长发,穿裙子,秀秀叫着自己小花姐姐……
没有一个人反驳!没有一个人说不对!
大家都默认了他是女孩子,他本来就是女孩子啊!
这个问题鹤云程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看着面前眼眸逐渐失去神采的人,就像看到一朵鲜艳的花儿渐渐枯萎,黯然失色。
怎么会没有人告诉解雨臣呢?为什么会没有人告诉他呢?
他不知道二月红和解夫人是怎么想的。
但是他在知道卦象的那一刻已经默认解雨臣也是知道的。
所以在秀秀每次叫解雨臣小花姐姐的时候,他是什么心态呢?
啊,想起来了。
他只觉得秀秀那小丫头蠢兮兮的,还挺好玩的……
他没有想到会有这种情况发生,怎么会有人连自己的性别都分不清楚呢?
所以他停顿了两秒,“是我的问题,要是我能早一点发现的话——”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解雨臣打断了,这根本就不是发不发现的问题!
解雨臣站了起来,原本紧紧包裹身躯的厚大衣也掉落在地上。
他的眼眶里面已经盛满了泪水,水色模糊了眼前的景物,但是始终不肯掉落下来。
明明是近在咫尺的先生也变得遥远起来。
遥远到他努力伸出手,但还是落空,甚至将自己摔得头破血流。
他第一次对鹤云程这么大声的说话,声音在静寂的林子里面格外的响亮。
“我就是女孩子!”
吼完这一句之后,他头也没回的直接跑开了,也没管留在原地的鹤云程。
回到营地时,他那气冲冲的步伐引起了正在打瞌睡的解家伙计的注意。
一瞬间的戒备,在看清来人之后瞬间放松,笑盈盈的向他打招呼。
“少东家,您这是去哪儿了?”
但解雨臣没有理他。
这是他难得失去所有教养和礼貌的一次,直接掀开帐篷钻了进去,衣服都没脱就躺在床上。
离开的太久,原本温热的被窝已经变冷,床冷,心更冷。
解雨臣就那么静静的躺在床上,僵硬着身体,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不动。
无助和迷茫就像是潮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几乎快要淹没他那具瘦弱又坚韧的身躯。
隔了很久,他才慢慢从枕头底下摸出自己的粉红色翻盖手机放在耳边。
他始终没有按下按键。
他在害怕,害怕得到自己不想承认的答案,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打扰妈妈难得的休息。
而鹤云程在他走之后,就追着他回到了营地。
刚刚被解雨臣的态度弄得摸不到头脑的伙计看见他刚想要打招呼,被他抬手制止。
心想着:也许是这两位大爷吵架了,但这也不关他们的事。
于是,两个伙计儿面面相觑,对视一眼之后,只敢用眼神偷偷的去瞟帐篷门口的人。
鹤云程在帐篷外面站了很久。
他很犹豫,想要进去找解雨臣,但是他忍住了。
他的话已经说的够直白了,也许小孩儿需要时间去纠正和认清自己。
他这样一想,便转身回到帐篷。
而帐篷里面,直到天微微亮,解雨臣都还保持着那个姿势。
他没有盖被子,浑身都是冰冷的。
放在耳边的手机更冷,玻璃屏幕在接触皮肤时,侵入骨髓的凉。
帐篷外面已经传来伙计们说话的声音,很吵,很杂闹。
解雨臣现在简直恨不得能有个一键清除的按钮,将这些人通通都清除掉。
当然,这只是他的一时想法。
隔了很久。
他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才终于下定决心,在手机上面按下几个按钮。
“嘟—嘟—嘟”
“喂,小臣,怎么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解夫人温柔的话语传进耳朵里,让解雨臣有点想哭……
但是他不敢,也不能。
清晨六点,万物初醒。
这种时间打电话,她只能想到是不是解雨臣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解雨臣将眼眶里逐渐涌现的水色憋回去。
尝试着动了动唇,干涩又沙哑的声音通过手机传到那一头。
“妈妈,我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怎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嚼舌根子了?告诉妈妈是谁?”解夫人有些着急。
但解雨臣还是固执的重复了一遍,“妈妈,我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
两遍问题已经能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解夫人也意识到了,一瞬间,她沉默了下来。
一秒。
两秒。
在等待的无数秒中,解雨臣的内心都越发煎熬。
同时他也在期待,期待通过妈妈去反驳先生的谎言。
他到这种时候都还认为鹤云程说谎。
而电话那头,轻柔的话语就像是法官手里的棒槌,重重敲响。
他终于得到了宣判。
“小臣,你是男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