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房内,昏暗的灯光映照着萧时苍白的脸。他靠在柴垛边,面前摆着一盘色香味俱佳的饭菜,他却未曾动过一丝一毫。
他闭目凝神,运气调息,忽然猛地出手,点了自己胸前的几处穴位。下一刻,他却是嘴角溢血,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染红了衣襟。
“哎哟我的老天爷,你可别死这!”柳时衣的惊叫声从门外传来,她三步并作两步冲入柴房,蹲在萧时面前,皱眉看着他。
萧时虚弱地睁开眼睛,看见柳时衣关切的眼神,他轻轻咳了几声,重新坐直身子。然而,他并未回答柳时衣的问题,只是皱眉问道:“拿到钱了?”
柳时衣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那枚金燕信符,塞回到萧时怀中。
她动作麻利地解开萧时身上的绳子,轻声道:“烟袅现在在前厅招呼客人,你等会儿从后门出去。还有,这个点心你拿着,路上吃。你可千万撑住,别死这门口啊,不然我要被烟袅扒层皮。”
萧时神色复杂地看着柳时衣塞到自己手上的点心,想了想,觉得自己实在想不出该跟柳时衣这样脱线的小丫头片子还能说点什么,连后会有期的客套话都说不出来。索性不再多话,踉跄着起身,转身向后门走去。
柳时衣目送着萧时离去,撇了撇嘴:“搞得跟我占你便宜了似的,你最好是别再死我面前。白长了一张那么好看的脸,结果脾气是茅坑里的石头,又硬又臭。”
话虽如此,但随着萧时的身影消失在后门之外,柳时衣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麻烦解决了,以后可千万别再见。
柳时衣转身回到前厅,端起笑脸,又准备找小九要吃的去。她的生活在这里,在百花楼,在流水村,而萧时,也只是她在日后回想起来,会觉得好看的一张脸罢了。
-
日月药庄的柜台后,福贵静静地站在柜台后,再次看向手上的密信,那是他熟悉的字迹,简明扼要地只写了一句话:“时殁后,吾弟可归。”
福贵一年前才被安插来了流水村的日月药庄,那时候他哥跟他说,在一个小地方给他找了份活计,清闲事少,只需要小心谨慎一些,时不时传点信息回来即可。他来了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不起眼的药庄竟是在九州各地搜寻情报信息的暗桩。许叔虽然总是皱着眉,但对每个人都很有耐心,这里就像流水村的名字一般,日月光阴之下,流水潺潺。
福贵知道自己是来做双面人的,所以总在心底提醒自己,和所有人保持距离,不要真的和他们交心。但直到收到这封密信时,他才意识到,人心是肉长的,想做到真的情理分明是不可能的。
人心都是肉长的,但那些个达官贵人的公子们却并非如此。他和他哥两条命,掌握在另一对隐秘阋墙的兄弟手上。或许真的只有摒弃血肉,才能得到平安。
福贵垂下眼帘,盯着那密信出神。
突然,楼上传来许叔的声音,打破了这份宁静:“查到阿时的踪迹没?”
福贵听到问话,立刻将密信藏进袖子,转过身去,换上一副恭敬的神情。
“钦天司昨日从落月泉边抓了个身份不明的男人,正关在牢里,我已经差人去打听了。”福贵回答道,声音中透露出一丝紧张。
许叔闻言,眉头紧锁,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
“那个拿着阿时的信符的赤脚大夫,她和钦天司有关联吗?”
福贵摇头:“这应当是没有的,但我确实听人提了一句,那姑娘从咱们这儿出去之后,就没接触过钦天司的人。不过听说她昨晚去落月泉边采了药草。所以也有可能是她在落月泉边见过将军?”
许叔思片刻,缓缓说道:“以阿时的身手,不可能被钦天司抓去,定是出了什么事。你亲自跑一趟,务必查清楚。”
福贵刚刚应下,药庄的大门便被推开,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走了进来。许叔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惊喜地喊道:“阿时?!”
福贵面色一凛,萧府传来的密信说萧时受重伤逃进了流水村,怎么会现在自己摸到了日月药庄?
许叔并未察觉到福贵的不对劲。他欣喜地走近萧时,却发现面前的男人面色苍白,脚步踉跄,显得异常虚弱。
许叔的笑意立刻褪下,皱眉看着萧时,伸手搭上他的手腕。片刻后,他的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你内力尽散,气海空荡,到底发生了什么?!”许叔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惊怒。
一旁的福贵听了这话,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喜色。然而,当他抬头看到萧时那冷静而深邃的目光时,心中不禁一凛,立刻低下了头。
萧时轻咳两声,安抚地拍了拍许叔的手,语气平静地说道:“说来话长,事出蹊跷,还请您帮我看看。”
许叔点头,扶起萧时,目光转向福贵,沉声吩咐道:“去,把药庄的其他人召回来。此事事关重大,我们必须从长计议。”
福贵点头离去,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寒光。他心中暗自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萧时盯着他的背影,眉头微皱,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警惕。
-
阴暗而狭小的陋房室内,一位被黑布裹住全身的长者静静地躺在床上,正是和萧时交手的铁骨掌。他的脸色苍白,气息微弱,脖颈的伤口处,鲜血已经洇出了一大片,显得触目惊心。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铁骨掌的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戒备。他挣扎着想要起身,但伤口的疼痛让他无法动弹。
“是我。”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铁骨掌这才放松了警惕。走进来的人,竟是日月药庄的福贵。
福贵将门关上,快步走到床边,低声说道:“萧时找到了,现在就在药庄。而且,他的内力全失,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铁骨掌闻言一惊,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什么?!这怎么可能?”
福贵疑惑地看着他:“你不知道?我还以为是你做的。”
铁骨掌摇头,眉头紧皱。福贵却没空等他:“现在是个好机会,萧府的人手今日就到了,我会安排他们动手。你先找医馆止血,不要让伤势恶化。”
铁骨掌点了点头,心中却在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福贵又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催促道:“我得走了,掌柜让我去召药庄其他人回去。事成之后,我会放出信鸽联系你。但若是出了差错……”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颗金黄色的药丸,递给铁骨掌,“这是药庄里唯一一颗归元丹,短时间内可助你功力大增,应该能助你杀了萧时。”
铁骨掌接过归元丹,看着手中那金黄色的药丸,神色闪烁,若有所思。他知道这颗药丸意味着什么。如果服用,他的功力将会大增,但也会付出生命的代价。然而,现在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福贵看着铁骨掌,神情严肃:“记住,萧时绝不能活着走出流水村。否则,我哥一家子的命就没了。”
说完,他转身匆匆离去,甚至没有一丝时间来抱怨自己和亲人被当作争权夺势的工具。
屋内,只剩下铁骨掌一人。他握紧了手中的归元丹,眼中闪过一丝阴狠。
阁主跟他说,这是他们麒麟阁欠下的债,如果想保住麒麟阁名门正派的声望,萧时就必须死。
他知道,即便萧时真的是内力全失,也依然是根难啃的硬骨头。可就像福贵一样,他们都没得选,哪怕萧时和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交集,也必须得拼上自己的性命,杀了这个男人。
药庄大堂内,帷帐之后,萧时斜靠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许叔坐在一旁,手持银针,正轻轻地扎在萧时的额前。银针在肌肤上微微颤动,却毫无反应。
许叔收回银针,目光凝重地审视着手中的银针,眉头紧锁。
“怪哉。”许叔低声自语,他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和担忧,“你脉相平稳,看似与常人无异,但气海中却空空如也,再没有任何内力。内力不可能凭空消失,除非是——”
“中毒。”萧时睁开眼睛,平静地接上了许叔的话。
二人异口同声说出了一个答案,许叔却是将眉头皱得更深。他回想起自己在药王谷研习的日子,曾研习世间万毒,却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症状。
“但凡是毒,都需经全身血脉运转,从而加重毒性扩散。”许叔沉思片刻,缓缓开口。
萧时目光坚定,平静地开口:“如此,那便请许叔封我筋脉。”
许叔闻言,无奈地起身,从药箱中取出银针,开始为萧时封穴。每一针都扎得精准而深。施针完毕后,许叔沉声问道:“究竟发生何事?”
萧时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凌霄盟重出江湖一事,许叔你怎么看?”
许叔动作一顿,面上浮现出恨意:“当年你被接回将军府后,莫凌峰便率凌霄盟灭了我药王谷全谷,只有我和魄风几人逃过一劫,小十一年纪小,没跟上来,就此没了下落。”
许叔说着,眼中闪过一丝哀伤和愤怒。他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我苟延残喘活着的这几年,网罗九州情报,为的就是找到莫凌峰,报当年的灭谷之仇。老邢总说要先看看,万一那嵩山掌门的死只是他人假借凌霄盟的名义所为呢。但我等不了了,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应该要挖到底,查清楚到底那血云是怎么回事。”
“许叔,我明白。这些年,辛苦你们了。”
许叔叹了口气,“说这些干嘛,自打你跟我说,小十一应当在周国以后,我们便在周国埋下了不少钉子,可都没有寻到小十一的踪迹。”
说到师妹,萧时突然想起什么,开口问道:“您先前说,流水村里有个赤脚大夫,说是药王谷后人,与小十一年岁相仿?”
许叔抬眼,“不但如此,她的名字,还叫做柳时衣。”
萧时一听,登时怔住。这名字,分明他在烟袅口中听到过!柳时衣,小十一,世上会有如此巧合之事吗?可那女骗子,怎会是他的师妹呢?
萧时低头,好半晌,才开口,“应当不是她。”
萧时淡淡一句话,让许叔翻涌的情绪渐渐平稳下来,萧时见他面色稍缓,有心转了话题,却只暂时不宜把魄风遇害的事告诉他。
思忖片刻,他才再度开口:“十年间我们多方查探,终不得莫凌峰的半点线索。但数日前嵩山派掌门身死血云之下,我领圣命去嵩山剿灭凌霄盟余孽,但还未进周国就在路上遇袭,对我出手那人的武功招式,不似凌霄盟,却有些像麒麟阁的铁骨掌。”
许叔眉头紧锁:“麒麟阁?他们与你有何恩怨?”
萧时摇头:“我与麒麟阁从无交集。”
“难道说,麒麟阁与凌霄盟勾结?!”
“不确定。亦或者,麒麟阁背后还有他人。”萧时停顿片刻,继续说道,“毕竟,这些年想要我命的人,还真不少。”
许叔担忧地看向萧时,萧时却神色平淡,似乎并不为自己杀神形象招致的恶名与恨意而动摇丝毫:“好在追杀我那人也被蝉光剑法重伤,短时间内无法再动手。”
突然,萧时似乎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许叔,方才那伙计,怎么有些面生?”
许叔解释道:“你说福贵?那孩子也是昭国人,几年前过来投奔的。年纪不大,人也老实。”
听许叔这样说,萧时却并未安心。不知为何,他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就在这一瞬间,他脑海中突然想清了那不对劲的源头。
“庄中众人多以信鸽联络,药庄的信鸽在楼上。去召药庄的人,为何要出门?”萧时目光一沉,声音中透露出一丝警觉,“他有问题。”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一声惨叫。萧时和许叔对视一眼,神色皆是严肃起来。许叔站起身,沉声道:“你别动,我下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