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和左相的话戛然而止,卡在嗓子里,不敢出一声大气,只能僵硬地抬起头,目光紧盯着楚弈身后那低垂的帘幕。
那帘幕上,一个模糊的人影摇曳生姿,即便只是剪影,也足以窥见那人的仪态之高雅,气质之非凡。
“四郎。”
帘后再次传来了那女子的声音,声音中透露出沉稳与威严,如同历经风霜的古树,虽岁月悠长,但依旧坚韧不拔。
楚弈被吓了一跳,手中的笔一抖,宣纸上便留下了一道长长的墨痕。
他抬起头,转身看向身后的帘子,立刻站了起来,恭敬地行礼道:“皇祖母。”
左右侍奉的宫女上千,将帘子掀开,,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端坐于榻上,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两鬓已泛起了银丝,但那双眸子却依旧锐利如鹰,紧紧地锁定在楚弈的身上。
周国皇室人尽皆知,楚弈自幼便被太后养在膝下,甚得太后宠爱。就连这次他头一回出宫,太后都因为放心不下,特意跟了来。
太后手一挥,示意身边的嬷嬷:“去,把他手里那纸拿来。”
身旁那位经验丰富的嬷嬷立即会意,缓步走向楚弈。
楚弈的面色瞬间紧绷,他试图以轻松的语气掩饰心中的紧张:“皇祖母,真的没什么值得一看的,这些不过是我闲暇时随意涂鸦之作……”
然而,太后并未被他的言辞所动,她淡淡地瞥了一眼嬷嬷手中的宣纸,随后闭上双眼,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读吧。”
嬷嬷低头看着那些稚嫩的字迹,眉头微微皱起,仿佛在努力解读其中的含义。她眯起双眼,逐字逐句地将上面的文字读了出来:“户部尚书与左相,在朝堂之上,每日皆是针锋相对,为各自的理念而争斗。然而,在无人关注的角落,他们却有着彼此才能理解的默契。他,是他政治生涯中的一生之敌,却也是他内心深处最为珍视的知己……”
“够了!”
太后再也忍不住,一声厉喝如同惊雷般炸开,面色瞬间沉如铁石。她抬头望去,只见两名老臣已是面红耳赤,如同熟透的柿子,而一旁的侍女们则纷纷低下头去,嘴角勉强压抑着笑意。
太后的声音已经压抑到了极致,她紧紧握着那张宣纸,狠狠地拍在玉案之上,声音如同寒冬中的北风,凌厉而刺骨:“你身为储君已有半年之久,却还如此沉溺于这些玩物丧志之事!你是想让满朝文武都看到,是本宫将你教成了何等废物吗?!”
楚弈被这一声喝斥吓得浑身一颤,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他紧张地搓着衣角,仿佛能从中找到一丝安慰。
自打被封为太子之后,楚弈便觉得原本慈祥和蔼的皇祖母对他的态度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曾经满含宠溺的目光,如今却变得锐利而严苛,仿佛无论他做什么,都无法得到她的认可与满意。
太后看着他那副委委屈屈又不敢说话的样子,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怒火。
“你下去吧。”太后终于开了口。
楚弈被吓得心中一颤,他不敢抬头直视太后的眼睛,只能低头行礼,然后默默地转身离去。
太后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她想起了楚弈小时候的模样,那时的他乖巧内敛,总是能哄的她心生欢喜。太后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无奈。半晌,她长叹一声:“怎么一当储君,这浑身上下的不正经就全显出来了。”
从小养在自己身边的孩子,便再是生气,也不忍心苛责。
太后看向身边的嬷嬷,疲惫地扶额:“去喊长陵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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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弈心中惶恐,被赶出来后,便百无聊赖地在正厅之外的台阶上找了个不起眼的位置,一屁股坐下。
他身边立着一个仕女,面容温婉,此刻看着楚弈,带着几分无可奈何道:“殿下,之前不是提醒您了,别在大臣们议事的时候写您那些话本吗?现在好了,太后娘娘这下定是又要责罚奴婢了。”
楚弈抬起头,眼中闪过些许委屈:“行了,玉棠,皇祖母那么喜欢你,罚我都不可能罚我,你就别想拿这一套让我内疚了。”
玉棠叹了口气,走到他身旁,再次轻声呼唤:“殿下,不是奴婢要为难您,只是您身为太子,平日里那些大臣们讲的话,您是一个字都听不进去,成日钻研如何写话本,这说出去实在没有道理。”
楚弈闻言,耳朵微微羞红,却仍旧沉默不语。
玉棠见状,不禁有些埋怨:“殿下,您写话本写些好的也成啊,可您偏只写那些情啊爱啊的话本,这朝中百官,您都已经配了十二对了!”
“平日里咱们长秋殿的人,您瞎拉红线也就罢了。这朝堂上的大人们,弯弯绕绕可多得很,您还是小心为上。要奴婢说,那些个大人一见面就吹胡子瞪眼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对的。”
“莫非只要两个人站在一起,殿下就能将二人配对么?”
楚弈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开口反驳:“非也!所谓二人配对之道,在于二人之间的张力。张力你懂么?并非你侬我侬才是一对,有时候争吵反倒更能表现出两人之间的火花。”
玉棠一愣,完了,她就不该多这个嘴,太子殿下平日里是个闷葫芦,可一旦说到话本,那便要滔滔不绝得很了。他又不是不知道他那张嘴,但凡多说点话,会惹出什么麻烦。
楚弈见她不答,心中更是着急,继续解释道:“我笔下的每一对,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们之间的情感纠葛、政治斗争、家族恩怨,都是我精心设计的。只有这样,才能让人物更加立体,故事更加引人入胜!你懂是不懂?”
玉棠听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是,您这些张力啊火花啊,奴婢都不懂。但奴婢知道,您可不能继续写话本了。跟陛下学好治国之道,对殿下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楚弈闻言,捂住耳朵,连连哀叹:“我真对国事没兴趣。若不是那劳什子观星司硬把紫薇星名号往我头上扣,这麻烦事儿怎么能轮到我呢?”
“从小到大,我的志向从未变过,那便是写出来一本风靡九州的绝世话本来!皇祖母之前也没怎么管过我,现在倒好,一当上太子,这也不许做,那也不许做。让我治国齐家,还不如让雷劈了我——”
话音刚落,天边一道响雷滚过,照亮了楚弈吓得苍白的脸。
玉棠见状,连忙一把捂住他的嘴:“殿下,太后娘娘不是都叫您平日能不说话就不说话么!您又不是不知道,您这贵口一张,说好的不见灵,说坏的一说一个准儿!”
楚弈被玉棠一番话说得只能闷闷不乐地低下头,却还是忍不住嘟哝一句:“不是你问我的么?反正,我是一点都不想关心朝堂之事的。我只想跟皇祖母在一起,或者,二哥也是行的。”
说罢,他转头看向大堂,眼中闪过一丝期盼。
大堂之内,灯光柔和,映照着一位身着墨蓝色衣衫的男子。他身形瘦弱,但身姿挺拔,没有丝毫皇家子弟应当有道压迫感。
楚延恭敬地站在太后面前,微微躬身行礼:“皇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