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市经挟翼这一折腾,人鬼都少了一半,清冷了许多。
蓝儿和精锐今晚的速食面生意不太好,还剩下了不少,他们想再等等,多卖一些,免得背回去费劲。
刚才那蓝火,有几撮甩到了他们的摊位上,精锐不知这东西厉害,只看着火苗不烫,觉得好玩,便拢到一起把玩,没想到,吸了自己不少阳气,待南凌将所有火苗熄灭后,精锐才觉得自己有些腿软,困倦。
他坐在摊位后,对蓝儿说:我眯一会儿,你盯着点。
他刚趴下闭上眼睛,旁边正好走过来两个人,两人样子长得真是十分相像,穿着款式也一样,只不过一人是紫色长袍,另一人穿着藏青长袍。
这正是出来探查情况的蓝先生和清虚道长。蓝先生按清虚道长的样子进行了易容,所以,仅看样子、听声音,很难分清谁是谁。精锐如果没睡觉,从身材和走路姿势上,他可能就能看出其中一位是童先生。
刚才那一幕,两人都看得明白,这镇上有妖魔鬼怪,看来不假。
那蓝火,明明就是鬼火,离得老远,清虚也感觉到了其中夺人阳气的凌厉力道,没想到半路又杀出一个又丑又臭的老婆子,居然将人轻易地拔到半空中,转眼将其变成干尸,十分地赅人。
但清虚和童先生最后都把目光聚焦到了南凌身上。在一团忙乱当中,南凌身姿轻盈地飘浮到树梢间,避过了众人的关注,干净利索地将蓝火全部收入衣袖之中,这一切,没有逃过多年习武的童先生和道行高深的清虚之眼。
童先生对南凌是认的的,而且昨晚去客栈还面对面较量了一番,虽然易容变声没被认出来,但他心里却总觉得南凌对他似有相识之意。
走在鬼影憧憧的鬼市上,童先生对清虚道长低语道:这地方的鬼如何能做到显形的?刚才我们碰到的那些是鬼,双脚漂浮于地上,轻来轻往,很明显,是鬼 ,对吗?
清虚道长轻拈着下巴上的胡须,微微点头:没错,以我江湖数十年的经验,这些鬼与平时我们对付的鬼有巨大的不同。
如何不同?道长,能详细讲讲吗?
清虚转过一个小巷,看到前面一杆高高挑起的大旗,上书“干宝茶舍”四个大字,一个小孩坐在门槛前玩着石子,便说:我们去那里喝口清茶,如何?
两人进了茶舍,干宝此时已经带着挟翼的干尸去往黑河,店里只有靐婆坐在灶前的四方桌前,其他桌子空无一人。
清虚和童先生迈进门后,靐婆并未动弹,但她听到两个内力深厚之人的呼吸,心想:今夜还真是不平静啊。但此时店中交无其他人,自己不就坐观其变好了。
小月亮本是被干宝叫回来看店的,此时见有两人进到店里,坐在桌前,一副要喝茶的样子,便走过去招呼起来:两位要喝茶么?
是的,来一壶你们这里的好茶。童先生说道。
凤凰单枞如何?
可以。
好嘞,稍等。小月亮虽然个子不高,但动作灵活,麻利,口齿伶俐,也是一把做生意的好手。
这茶一端上来,茶汤澄润,香味浓郁,蜜兰香直入心脾,清虚连连点头,说:好茶。
童先生也抿了一口,连连称好,顺手就给了小月亮一两银子。
等小月亮屁颠屁颠地回到门口石墩坐下,童先生把目光投向清虚道长,问:道长,现在说说吧,你看到的鬼和这里的有什么不一样?
清虚低声道:这里的鬼很松弛,有专门为他们开辟的鬼市,可能是目前我知道的唯一一处,这说明这里的人是能容纳和接受鬼的。而我去的许多地方,都视鬼为可怖之物,请我去驱鬼、捉鬼的不少,哪里会有这种人鬼相融的地方存在?
童先生接口道:对,我第一次来,也对鬼市的存在大惑不解,难以相信,但我确实在青云台和金街遇到过不少奇怪的事情,这也是我这次一力请你来这里的原因。道长可帮圣上先探探此地的深浅,以定往后的打算。
清虚道:刚才那蓝火被一人收灭,那可不是普通人,你看出来没有?
童先生问:是武功高手?
清虚摇摇头:不只是武功高,内力深厚,要知道能收那鬼火之人,可不是凡人。
童先生听到这里,有点不明白,便追问道:何以见得?
清虚说:我小的时候,随师父太阴真人云游,曾入蓬莱仙境半日,见识过这蓝火,那是鬼界之物,被收回后放入凝露瓶中,此物虽然摸上去不烫无毒,但却为大阴之物,能迅速吸取阳间活物的阳气,令其迅速死亡。
童先生听到这里,已然目瞪口呆,不敢细想:人是不敢接触蓝火的,这南凌能直接将蓝火收拢,天啊,这米镇到底都住着些什么人啦?
清虚与童先生小声说着话,眼神的余光却始终注意着隔桌的靐婆,虽然她现在无事人似的坐在那儿喝茶,但她刚才在鬼市上的举动却让人震惊,他断定这丑老太婆是米镇的一个关键人物,便问:你了解她吗?
童先生微微摇了摇头,说:不太熟,只知道她就住在道场的后面,具体的,要问问虚罗。
靐婆此时嘴唇微动,正在与干宝交代事情。
干宝手里拿着挟翼被干化了的身体,知道自己无法救他,只能依照靐婆的命令,将其送回鬼界黑暗之所,心底里不令为挟翼暗暗遗憾:好不容易有机会摆脱了鬼的身份,以异人之身在人间生活,却又将被送回来处,可惜,可惜。
到河边后,沿河找到一座桥,你一定要从桥的上面将他抛下,送回鬼界,因为他将永不能再上岸,所以,一定要从桥上把他送走。
靐婆的声音在干宝的耳边响起,清晰又绝情,与上次青云台一战中送回的异人不同,挟翼受到的是最严厉的惩罚——永远不准再回到人间。
干宝颤抖着往前走,终于趟过了乱石滩,来到了黑河边。
河水一如既往的漆黑,没有水声,只能隐约地看到翻腾的浪花。
干宝站在岸上,往上下游分别看去,果然,在上游不远的地方,有一座高高的石桥,他朝着那桥慢慢地走去。
桥身很高,中间是拱着的,最高点离河面至少有十丈之高,这让干宝觉得可怕——这桥仿佛不是让人用来过河,而是攀登的,简直就是一座小山。
按靐婆的要求,干宝只能硬着头皮来到桥下,怀里抱着那干尸,沿着桥边的石梯向上去。
走着走着,他感觉面前出现了一道黑影,抬起头一看,却是一个人,白纱遮面,脚上套着一副巨大的铁镣,正站在桥的最高处俯视着他。
黑暗中,干宝也看不清楚那人长什么样,他又向上走了几阶,感觉到了对方正在盯着自己,他悄悄地抬起眼睛望上去,此时,那面纱也正好被风掀了起来,他看到了心悸的一幕:那人的脸上,什么也没有,模糊一片,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
干宝全身发麻,虽然只是异人,但他的感觉是全身气息都停顿了,变冷了,一般人要戴上面纱,是为了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长相,而这个戴着面纱,却是不让别人知道自己脸上什么也没有。
此时的干宝,不知该如何是好,转回去,不行,往前走,害怕,他只能停在原地。幸好那影子说了话,那声音是从肚子部分传出来的,这反而让站在下面的干宝听得更清晰:
你是谁?到这里来干什么?话音沉闷。
我是靐婆派来的,我来送分回去。干宝觉得自己说话已经词不达意了,他不得不把怀里的干尸亮出来,给对方看。
哦,是一次惩罚,你上来吧。那声音慢条斯理地。
干宝颤巍巍地走到桥上,那桥面不宽,又无遮拦,只能容两三个人站立,寒风中更觉站立不稳,随时有掉下去的危险。
他心惊胆战地抬起手来,把怀中的挟翼往下一扔,那轻飘的干尸便滚落进了安静的河里,无声地漂走了。
干宝也不敢再逗留,只是匆忙地说了一句:我走了,再见。便如兔子一般,溜下了桥,往鬼市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