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府领帝都五城,每城皆有职司。除了差役,挂捕快腰牌的,五城加起来小八百人。
总捕头冯大宝,以前在徐之信帐下听差,后来设卫戍衙门,组建玄甲军。他们这些不够格的老人,便被安排到京兆府当了捕快。
八百人的捕快,有多一半,差不多都是这个情况。或者是守备营的老兵,或其父是守备营的老兵。
所以,徐骄上任第一天,在京兆府捕快看来,就已经是自己人了。
西城捕头冯望,和冯大宝是本家兄弟。一大早的,便接到命令:西城所有捕快,公主府前集合。
这是个奇怪的命令,但既然是出自新上任的司法参军,说起来又是自己人,他也就没有多想。
公主怜还沉浸在痛苦中,朴仁勇来报:门口集合了许多捕快。她不由得佩服明居正,还真让他猜对了。那个徐骄,真的来查百济慧玉的死。
公主府大门敞开,朴仁勇独自走出来,冲冯望说:“冯捕头,请进!”
冯望大为不解:“朴侍卫,这是公主府,我怎么能进?”
朴侍卫说:“你们不是来查慧玉公主的命案么?”
冯望愣住,身为捕头,职业经验告诉的:不是所有的案子都要查。命案必破,但不一定非得有真凶。这就像做选择题,有个答案就行,至于对错,那是另外的事。
几十几匹快马奔驰而来。
徐骄扛着残霞剑,三猫和小山左右护法,冯大宝领着一众精干捕快跟在后面。
勒马停住,朴侍卫一眼认出了他,震惊道:“是你?”
冯大宝喊:“这是新任司法参军,来公主府查看命案现场,抓捕真凶,让慧玉公主瞑目。”
朴仁勇无语,在他看来,徐骄不是个好人。
徐骄下马,和冯望寒暄两句,冲众捕快挥手,喊道:“兄弟们好,兄弟们辛苦了。事成之后,海吃海喝海玩儿,包在我身上……”
他看向朴仁勇:“你好像是在等我?”
朴仁勇忍住愤怒:“大人,请!”
徐骄对三猫和小山说:“兄弟,感觉怎么样?”
小山没有说话,三猫喊道:“爽!”
三人带头,当先进了公主府。
冯望拉住冯大宝,小声说:“你没跟大人说,有些案子……”
“大人全知道。”冯大宝让他放心:“兄弟,大人有句话很对,该是我们的,我们得抢回来。得对得起天地良心,对得起朝廷,对得起自己……”
冯望心想:什么意思么。
公主府本是皇家别院,帝王规制,豪奢就不用说了,大到能跑马。走了许久,过了一道石桥,才看到房子。
徐骄想,这哪是别院,分明是把风景区给圈了起来。有花有草,有树有林,有山有水,这么大的地方,潜入一个凶徒,对百济慧玉先奸后杀……
徐骄脑补各种犯罪场景。
不对!
莫雨说过,公主府有宗师坐镇,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悄悄潜入。而且没有强奸,只有杀人。而且,百济慧玉自杀还是他杀,燕仵作也不能断定。
其实无所谓,他本就不是来破案的,只是牵强一个理由,去找风灵卫的麻烦。
朴仁勇推开一个房间,明居正赫然坐在里面。
徐骄冷声问:“你怎么也在?”
“这是凶案现场,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你的?”明居正说:“这是百济慧玉的房间,左右两边住着丫鬟,不分日夜,府内都有固定当值的护卫巡守……”
徐骄说:“你是不是搞错自己身份了。今时今日,此时此刻,我穿制服,你只是个老百姓。”
明居正说:“我知道你想要什么。难道你就不想弄明白,什么人设计了这一切?”
徐骄冷哼一声,这房间布置奢华,用具都是上乘,连梳妆的镜子,都是镶金边的。百济慧玉虽是亡国公主,但这份生活享受,说明公主怜对她很不错。
房顶一根梁木,描着花鸟和谐的画面。一根白绫垂下来,一张椅子倾倒在地。这是标准的,上吊自缢的现场。
朴侍卫说:“这屋子里的东西,按照明大人的吩咐,没有动过。”
明居正一笑:“你应该放心,这方面我是专业的。”
“操!”徐骄嗤之以鼻:“专业冤枉人的吧。”
明居正也不以为意:“当晚,他们从可园回来,百济慧玉并没有什么异常。你也知道,那只是个局而已。所以,不堪受辱一说,根本不可能。”
徐骄看了门口的朴仁勇一眼:“当时,你演的很像么。”
朴仁勇低下头。
徐骄又看向明居正:“这一定不是你的主意,这么低级的主意,你想不出来。”
明居正说:“奇怪的是,次日天亮,百济慧玉迟迟没有起床。她本就有晚起的习惯,睡到自然醒,所以丫鬟们也不在意。公主怜以为她对可园的事耿耿于怀,特意来宽慰。推开门,就看到百济慧玉挂在梁上。”
徐骄沉吟道:“那不正好,把我踢出帝都,李师师和王子淇的婚事,就不会有意外了。”
“那不就得罪了帝都最有权势的两位人物。”明居正轻笑:“世子李渔心计颇深,是他让公主怜去京兆府敲鼓。给你免了麻烦,也卖了人情给徐老大人。公主怜和王子淇,还傻傻的感激不尽呢。”
徐骄笑而不语,明居正这样的人,想什么都是权谋心计。他走到窗边,正望见房外几个武士经过。
明居正又说:“公主府的人,全是百济王室的旧部,与内卫,风灵卫都不相干。丫鬟仆人,都值得信赖。护卫武士,也都身手不俗。府里的人,我也一一查过,没有嫌疑。”
“你什么意思?”徐骄问:“不是家贼,那就是外匪。你是说,有人半夜溜入公主府,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把百济慧玉挂在了梁上?”
“这是唯一的解释。”明居正说:“这屋子里,没有入侵的证据。我看过房梁,连悬挂白绫的地方,都没有挣扎留下的痕迹。这只能说明,百济慧玉死的时候,根本没有清醒的意识……”
“也许是因为她死的毫无痛苦。”徐骄说。
“死就是死,所有的死亡都是痛苦的,挣扎是人类面对死亡的本能。”
徐骄冷笑看着他:“敢问阁下,什么专业的?”
明居正无语,心道:你何时才能意识到,我们都已开始了新的人生。
徐骄看向一直站在门口的朴仁勇:“请把府内所有的人,集合到院子里……”
“我要去问过主母。”朴仁勇说。
“那么请你转告公主,京兆府新任司法参军徐骄,一定会给百济慧玉公道。”
朴仁勇颇有些感激。这个笨蛋,根本听不出弦外之音。
明居正摇头:“你想错了……”
徐骄说:“错了又如何。总之,我宁可找不到真凶,也不会冤枉无辜。我不在乎升官,所以也不需要立功。”
明居正冷声道:“那是你还没有体会到权利的诱惑……”
“哼,你如果没有那身皮,连个狗都不会做。”
明居正哼笑:“因为你不在猎场,如今身陷其中,迟早会像我一样。”
公主府所有人集合在大院。
徐骄还想亲自问,一看之下,少说也得三百号人。好在他也不是光杆司令,把所有捕快叫进来,一个个盘查。徐骄本想浪费半日功夫,这样才显得像那么回事。
一盏茶功夫不到,竟全都询问完毕。原来这些百济人,会说官话的没几个,全都唧唧呀呀的,问等于白问。
徐骄一眼扫过去,发现这些人,无论男女都很年轻。武士护卫,丫鬟下人,看样子没有超过三十岁的。绕着这些人走一圈,也没发现什么异常。
莫雨说过,公主府有宗师坐镇。即便他看不出宗师修为,但宗师若是在这群人中,那也有点太天才了。
“朴侍卫,公主府所有人都在么?”徐骄问。
朴仁勇回答:“都在这里了。”
徐骄脸色一寒:“朴侍卫,都说帝都之内,风灵卫什么都知道。我想告诉你,风灵卫知道的,京兆府也知道。”
朴仁勇先是迷茫,后又想到了什么:“还有姑姑。她是照顾王子的,日常伴在主母身边……”
“那请出来吧。”
朴仁勇说:“那得问过主母……”
“不用问,我自己来了。”这是个很温柔的声音,温柔的和她的年纪一点不相配。
听声音是个十六岁的姑娘,一看人,是个四十六的姐姐。
这反差,有点让人接受不了。不过得承认,她年轻的时候,一定是个美女,而且是人见人爱的美女。圆圆的小脸,大大的眼睛,很会心疼男人的样子。
“我就说我也得来吧。”女人冲徐骄微微低头:“大人,我叫傅采凝。”
徐骄双眼微眯。隐隐的,他能感觉出这个女人的不同,但是说不上来,但这感觉又十分真实。
她,就是那个坐镇公主府的宗师高手。
徐骄对朴仁勇说:“其他人都下去吧。”
傅采凝疑惑问:“这么快问完了?他们之中很多都不会说官话,我还想着能来帮忙呢。慧玉公主的死,要劳烦大人查个明白。公主说了,大人想知道什么,想在府中哪里查,都可以。”
徐骄说:“只有一个问题,慧玉死的当晚,可有外人来过公主府。”
傅采凝摇头:“我不能说没有,只能说不知道。”
徐骄抱拳:“晚辈明白了!”
三猫和小山都是一惊,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这一声“晚辈”代表什么意义。
傅采凝年纪虽大,可笑起来依旧可爱。
“你应该去见见主母。”她说:“那夜他们回来之后,慧玉拉着主母说了半夜的话。至于不堪受辱,悬梁自缢,我想是不可能的。百济女子,没有那么矫情,贞洁清白,看的不甚重要。”
“谢前辈!”
“叫我姑姑吧。”
徐骄一笑:“谢姑姑,我想见公主。”
“那你可要小心了。”傅采凝神秘的说。
徐骄握紧残霞,不知她是什么意思。
傅采凝说:“少年郎,刀剑,是对付不了女人的。”
直到他看见公主怜,才明白傅采凝用心良苦。
这世上,有些女人,脱了衣服才让你知道什么是女人。但有些女人,穿着衣服,就能让你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女人。
他见识过夭夭的美,还有莫雨,还有李师师。三个女人,绝对都在九十分以上。可见到公主怜,顿时明白:妈的,满分一百五。
没有任何词语,能够完全形容她的美。
她美的让人害怕,她的美和罪恶一样,让人不愿直视。
她是所有男人的敌人,终有一天,会成为整个世界的敌人。
这一刻,徐骄甚至有一种想法:不能让她活着。
“你是唯一一个,见到我,却表现出恐惧的男人。”公主怜悠悠说道:“无论男人还是女人,他们有的敬我,有的恨我,但没有怕我的。”
傅采凝说:“主母,阿奴也是怕你的。”
“他是个孩子,不是个男人。”公主怜说:“徐骄,你为什么怕我?”
“因为你太美了。”徐骄说:“而我知道,女人很危险,越美的女人越危险。”
公主怜黯然道:“美,也是一种罪?”
“不,美的过分,才是罪。”
公主怜嘴角微扬,抿起一抹笑。
徐骄赶紧转过身去。
公主怜冷笑:“徐骄,背对本宫,你可知是大不敬的罪。”
徐骄说:“公主让人不敢直视。”
“哦,为什么?”
徐骄说:“不瞒公主,我身边好几位美女。多看公主一眼,怕是再看她们,会觉得嫌弃。所以,还是少看公主的好。”
“哼,男人之中,你算聪明的,但也算不要脸的。”公主怜说:“我想明居正已把实情告诉了你。其实我知道他怎么想的,他以为,慧玉之死与我有关。或者干脆是我逼死的,那样就能把你踢出帝都,省的你坏了王子淇的好事。”
徐骄背对着她:“任何人,稍微询问查看一番,都会得出一样的结论,因为这是唯一合理的解释。”
“你也这样想吧。”
“不,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她不是自杀,后来傅姑姑的话,让我更加确定。”
傅采凝叹息说:“可是,自杀,没有道理。被杀,我又怎会不知情。”
“我也想不明白。”徐骄说:“在这公主府里,无论什么人想动手,都不应该能瞒过你。”
傅采凝沉吟道:“除非……”
徐骄说:“不会。”
他知道傅采凝想说什么。除非是大宗师,否则不可能瞒过她这个宗师境。
徐骄又说:“如果真是那样,何不直接来杀了我。”
傅采凝点头:“也对!”大宗师要杀这个少年,太容易了。而一个大宗师,根本不在乎你是谁的孙子,你老子是谁,你老婆是谁……
两人的话,公主怜听不明白,只是说:“总之,慧玉绝不是自杀。”
“为什么?”徐骄问。
公主怜微怒:“我很不喜欢,有人背对着我说话。”
徐骄转过身来,这是第二眼看公主怜,还他妈那么恐怖。
心想:如果你不是明帝的亲妹妹,他怎会舍得把你送给百济王那个死老头。